下了两天两夜的暴雨可算是停了。
一员虎将快步走向中军帐,面上一片狂喜之色:“快快报与主公,元江口的洪水堵住了!”
守在帐门口的亲兵为难道:“主公前天夜里从元江口督察抗洪回来后,便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帐叨扰他。”
虎将是个直莽性子,哪听得这些话,“我等依主公之计,堵住了元江洪口,保住了青州下游十几个郡县,此等大喜之事,自得报与主公才是!”
帐内,两天一夜未曾合过眼的楚承稷看着那张他勾画出来的鱼嘴堰草图,确定同记忆中无二后,扔开手中已被写得开叉的毫笔,身体重心往后一放,靠在了椅背上,眉宇间是再明显不过的疲态。
他能记得这草图的大致模样,还得归功于当初秦筝铆足了劲儿钻研鱼嘴堰和大渡堰的建造图,他也奇怪为何后世人会说这两大水库乃他所建,便也留心过。
秦筝含笑同他说起鱼梯仿佛就在昨日,他以为的黄粱一梦,醒来后却发现又一次跨越了三百年的光阴。
楚承稷沉沉闭上眼,他必须要想办法回去。
建好水库化解三百年前这场洪灾,或许能回到三百年后。
再坏些的打算,他把自己前世的路再重走一遍,寿尽时再穿回去。
最坏的一种……他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
这个是楚承稷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的一个结果。
唯一欣慰的,大抵便是若真有那么一天,秦筝会带着阿陶在他们一起创下的那个盛世过得很好。
她很聪明,也很坚韧,他留给了她军队,又有秦简、岑道溪、林家兄妹、谢家等一干臣子拥护她,就算他有不测,她也能好好地稳住大局。
她或许会垂帘听政,像他曾经教她那般,教导阿陶如何当一个皇帝,把他们建立的大楚,好好延续下去……
心脏的地方窒痛得厉害,楚承稷睁开眼,压下了心中所有思绪。
帐外那名虎将还在喧嚷,他沉声道:“让他进来。”
没了亲兵阻拦,虎将很快大步踏入帐内,激动道:“主公足智多谋,元江口依主公之计……”
未等他说完,楚承稷便打断了他的话:“寻八百工匠,再招万名劳役,广纳擅治水修堤的贤者,于青州上下游分建水库。”
他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虎将捡起扔至自己脚步的那张草图,瞪圆了眼看着图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
中秋「楚承稷」要出现在阿陶面前,自是不能再戴锁链的。
秦筝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给他加大了药剂。
这药能让他浑身虚软乏力,但不会影响他神智,仿佛真是久病虚弱一般。
阿陶再次见到父皇很高兴,但见他病得连抱自己的力气都没有,又很难过。
秦筝原本还担心他会露出马脚,席间看他哄阿陶才发现,他的各种小习惯跟楚承稷如出一辙,甚至他们耐心哄人时的语调都是一样的。
莫说阿陶,就连她也时常会有种错觉,他就是楚承稷,那个跟他许诺了今生来世的楚承稷。
眼中酸涩难忍时,她怕自己失态叫阿陶发现,借口去厨房端月饼,只让贴身婢子看着那“父子”俩。
阿陶见母后走了,才偷偷凑过去扯了扯「楚承稷」的袖子,“父皇,你是不是惹母后生气了啊?”
「楚承稷」看着拽着自己衣袖的奶团子,略有几分诧异:“为何这么说?”
阿陶抿着唇道:“只有父皇惹母后生气了,母后才会赶父皇去别的地方睡,昨晚母后还偷偷哭了。”
昨天夜里他梦魇后,去跟着母后一起睡,夜里又醒了一次,却听见母后背对着他,在极轻地啜泣。
一定是父皇让母后伤心了,母后才会在夜里一个人偷偷哭。
阿陶又扯了扯「楚承稷」的袖子,眼眶已经红了:“父皇,你好好哄哄母后啊。”
「楚承稷」沉默了一息,问:“你母后最喜欢什么?”
小阿陶呆了呆,随即道:“母后最喜欢父皇啊。”
这个回答让「楚承稷」一愣,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来了,像是藤蔓从心底最深处抽出了芽蔓野蛮生长。
*
秦筝收拾好情绪回来时,就见“父子俩”正其乐融融在水榭里说笑。
阿陶讲跟着她这一路的见闻,还说起自己春耕时也去田里插秧的事:“母后说了,要知道百姓苦在哪里,以后为君治政,才能真正惠民利民。”
难得对方听得也极为认真,摸着阿陶的脑袋说:“你母后说得是。”
阿陶得了夸赞,笑得合不拢嘴。
秦筝看着这一切,心中却还是有些难言的酸涩。
不知是不是今日太闹腾了,阿陶夜里瞌睡来得很晚,秦筝准备亲自抱他回去时,「楚承稷」突然开口:“让下人抱他回房吧,我有些话同你说。”
他帮了自己一个忙,秦筝以为他是要提什么要求,点了头,把阿陶交与贴身婢子,重新落座,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怎料对方问了句:“他给你吹过笛子吗?”
秦筝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什么?”
「楚承稷」从身后取出一支长笛:“想来是没有了,我在寺里时跟一位长住的施主学过音律,后来下了山,就再也没碰过笛子,如今也忘得差不多,他只怕已全然不记得了。”
他将横笛放于唇边吹奏起来,秦筝也不通五律,只觉他吹得挺好听,很悠远宁静的韵律,莫名地让人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