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钦带着人把驾马车逃的大皇子抓了回来,“主子,如何发落此人?”

沈彦之从雨地上缓缓站起来,头发和眼皮都往下淌着水珠,一双凤目被血气熏得通红,他照着大皇子脸直接抡拳砸了过去,一拳又一拳,砸得大皇子脸上青肿交加,鼻梁断了,嘴角破了……直砸得大皇子满脸是血,他自己紧握的拳头也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才被陈钦拉开。

“主子,您冷静些。”陈钦劝道。

雨水冲刷着手上伤口,钻心地疼,沈彦之却全无知觉一般。

没人再押着大皇子,他跟一滩烂泥似的瘫到了地上,两手撑着泥地还想爬起来,却被沈彦之一脚踩在后背,又把他整张脸都踩进了泥泞里。

“你们李家,老小都是一窝畜生!杂种!你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

这场入秋后的暴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得益于先前在青州挖的那些蛛网状灌溉沟渠和泄洪的主河渠,从元江上游奔涌来的洪水,并未对青州造成多大的损失。

岑道溪未雨绸缪,化解了一场大灾,又有着在徐州的战功,幕僚们提起他哪还敢再轻视,将他传得神乎其神,就连秦筝,都被夸赞是独具慧眼、善用贤才。

坞城因为一开始就没在保护范围内,良田屋舍都被淹了不少,好在秦筝听到风声后,就安排城内百姓撤离,人员上没什么伤亡。

但一连多日,元江都会冲下来株洲百姓的尸体,秦筝怕大量的尸体堆积在水中,会引起疫病,跟楚承稷商量,让董成带着青州的官船,沿江打捞尸首,请云岗寺的高僧做法超度后火化。

从株洲涌来的难民,也让将士们搭建了避难棚,把在大水中感染风寒发热的和健康的难民分开管理,以防交叉感染。

许是入秋后天气转凉的原因,风寒发热的难民越来越多,沿江一些村落的百姓,也出现了不少孩童感染风寒的情况。

秦筝有些害怕是她担心的疫病出现了,议事时同臣子们提起,大臣都没放在心上,言每年入秋,天气转凉偶感风寒是常事。

大家都在借着大皇子酿成的这场惨祸,不留余力地声讨李信,前来投奔楚承稷的势力也越来越多,武将们谏言应当借此机会继续北上,一鼓作气夺回汴京。

楚承稷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同意,秦筝本以为他是同自己有一样的隐忧,问了才知,楚承稷担心的是另一层原因。

“如今的十万兵马,再不是当初从两堰山杀下来的五千匪兵,打下几个州府都不够军需。养兵得花银子,底下的百姓也要吃饭,府库里的银粮,总得先花在刀刃上。”

坞城被淹,无家可归的坞城百姓,接下来这一年的吃穿用度,都得靠他们势力范围内的其他几个州府匀出口粮来。

这时候若北上,等一入冬,还得为将士们裁制御寒的冬衣,银子更不够花了。

而且天时也不利于他们,从江淮一带组建起来的这支军队,大多都是南方人,不习惯北边的严寒,北上后水土不服又感染风寒病倒,若被李信的人马当成病猫打,钱粮两空不说,士气打散了才是最难办的。

虽然楚承稷不同意此时发兵的缘由跟秦筝不同,但目的都是休养生息,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秦筝对楚承稷道:“怀舟,我们多买些药材囤起来吧。”

楚承稷问:“赈灾棚那边病患太多,药材不够用?”

秦筝摇头,抿了抿道:“现在还够,但我怕再晚些时候就不够了。”

在楚承稷淡薄黑沉的视线里,她神色认真地道:“我担心水患后引起了瘟病。”

第121章 亡国第一百二十一天

株洲一带被淹死太多人了,元江水又是从株洲流下来的,实在是让秦筝不得不担忧。

听到瘟疫二字,楚承稷神色都为之一变。

一旦爆发了瘟疫,就意味着会成片成片的死人,疫病过后,民间十室九空,可以说完全成了一片死地。

他正色问:“何以见得?”

秦筝自从着手救济难民,就一直预防着这样的问题,她拿出自己记录病患人数的册子:“第一天收容的从株洲逃难来的百姓,总计五百人,其中感染风寒的不足十人。后面各方难民听闻青州有收容所,接连多日都有数千难民涌入青州,这些人里,虽然也有感染风寒的,但都在正常预估范围。近几日,灾棚那边感染风寒的人数突然猛增,患病的难民同其家眷近身接触过后,家眷大多也患病了,寻常风寒当没这般厉害才对。”

秦筝也切身照顾过感染风寒发热的楚承稷,当时她们飘在江上,条件比灾棚里差得多,她都没感染上风寒,而那些照料感染风寒难民的家眷,几乎都跟着病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承稷接过秦筝记录的册子看起来,这几日涌入青州城的难民明显已经减少了,但风寒发热的难民却越来越多,猛然窜高的数字看着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这些也还不足以当做证据。

楚承稷微微拧眉:“这些难民都遭受了洪灾,有没有可能是受了寒,入秋后天气又凉,感染风寒的人才一下子增多了?”

秦筝道:“你说的这些也不无可能,但负责照顾伤寒患者的家眷大多病倒了,没跟伤寒患者接触的家眷,目前都没感染风寒,这让我有些担忧。而且灾棚那边的大夫人手不够,我命人去城内医馆请郎中过去一同救治,医馆的郎中说有个村子一户人家全都感染了风寒,起因是那户人家捡回去了一个被难民丢弃在路边高热昏迷的孩童。”

秦筝说到这里顿了顿:“你如今暂时也不打算北上征讨李信,我想着先囤一批药材,就当是未雨绸缪也好。”

岑道溪提议挖泄洪河渠这事,可不就是未雨绸缪。

楚承稷已经看完了她记录病患人数的册子,册子后面还画了统计图,楚承稷不太懂她标注的那些符号,但光看上升的线条他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瘟疫一事,没有是最好,若有,那就是灭顶之灾。

楚承稷合上册子道:“那就先囤药材,徐州已太平,我推行开中法,让各地商贾运送药材至徐州,换取盐引、茶引。”

秦筝不解:“何谓开中法?”

为了在矮几上书写方便,秦筝一向都是坐蒲团,楚承稷坐在软榻上,比她高出一大截来。

这一垂眸,就见她一手执笔,微仰起头望着他,烛火在她侧脸让晕出柔和的线条,黑亮的眸子里全是困惑,似学堂里最好学的学生在请教夫子难题。

楚承稷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息,才道:“这是从前征集军粮的法子,民间征不上粮,朝廷的粮仓、国库亦是空的,便以盐为中枢,让商贾们用粮食换取盐引,以物易物,筹集军粮。”

秦筝一下子就听懂了,盐、铁、茶,都是官府垄断的生意,朝廷征收的盐税,都是靠盐引来收的,商贾们买盐引时就把税钱一并交了,拿着官府开的盐引,才能去官府管控的盐铺领取食盐。

这开中之法,就是把拿钱买盐引,换成了拿粮食换盐引,能在最短时间内筹集到官府所需的物资。

她想起先前和楚承稷的赌约,忽而瞪大了眼:“徐州通运发达,你昭告天下,可用药材换取盐引、茶引,必引得商贾们争相前往徐州,囤积在徐州的其他货物,也能因为这些商贾的到来,被转卖运送到其他地方。”

换而言之,整个徐州停滞的南北贸易,都能因此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