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渊转身离去。这时,他身后形销骨立的男人再次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加沉闷:“袁渊……”袁渊没有回头。
袁渊把门打开,走出房间。这时,男人喃喃问:“我是……能算一个父亲吗?”袁渊关上门。他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权当那是临死之人神志不清的胡话。
袁许平是袁渊的生父,也是唯一在世的血亲但事实上,这个男的在他心中远比不上小时候陪伴左右的傀儡。
不过,祈福的日子真的定了下来冬至那一天,袁家的少阁主去神庙里为父亲祈求福寿。此举让吟风阁中的保守派大为不满,老头子们气得吹胡子瞪眼。袁家世代不信鬼神,但是少年却说要拜神……林楚生问袁渊为什么要和这些人为敌。
“他们不是家主。所以这些人虽然坐不到最高的位置,但能逃过短命的诅咒。”袁渊说,“这些老东西藏了不少阴私……如果不根除,对家主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袁渊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样的举动虽然冒险……但也很可能吸引来外部势力支持。”
林楚生说:【……你还真是特别。】袁家盘踞的吟风阁从来叛逆独立,非常封闭,族人弟子都鲜少与外部交流。
袁渊说:“还有一个原因。”
林楚生说:【什么原因?】
“拜神嘛……万一神仙真的存在呢?”袁渊在桌上铺开一页公文,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他貌似不经意地随口说道:“拜一拜,说不定有神仙就赐福于我了。”
……
拜神祈福的那天,袁渊穿着庄重的服饰。林楚生看着他举止从容、进退有度。神庙中香火旺盛,轻烟缭绕。林楚生的神魂也从袁渊的袖子里飘出来,像神庙里的一缕烟。
这时袁渊刚好祈福完毕,脱下了沉重古朴的头饰。他似有所觉,问神魂:“在看什么?”
林楚生看着神像边上的签筒:【我想去占卜。】
袁渊笑眯眯地说:“你想算什么……没听说过求学业仕途的仙人,难道你想算姻缘吗?”
【……随便吧。】孽缘还差不多。
79 ? 第 79 章
袁渊问他:“挑一根签?”
林楚随便要了一根签。
袁渊从装饰用的签筒里抽出一根竹签,围观者看见他的举动都感到吃惊。
袁渊身上还穿着祈福时的繁复衣物,头冠虽然卸下了,披肩仍然沉沉地搭在身上。深色的织物上绣出花鸟虫鱼,神秘的符文从袁渊的双肩迤逦泄地。袁渊能使用古老年代里窥探天机的巫术,所以没有卦象比他的话语更加灵验……更不用提这样儿戏似的抽签占卜了,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
但袁渊不扫林楚生的兴,他很乐意把竹签上的文字一字一句读出来。袁渊念道:“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喏,这是你求的。”占卜很不专业,签上写的不是吉凶而是诗句,听起来像调情。
不如怜取眼前人。林楚生觉得头闷闷地疼,袁渊开玩笑似的说:“天道叫你多怜惜我啊。”林楚生心想,他就不该突发奇想去求这根签。
……
夜里的烟花在天幕中炸开,向来与世隔绝的山谷里热闹非凡许多人士都来参加这次盛大的祈福礼,从世俗皇室到修仙各派。吟风阁因为其特殊性,无论在凡俗界还是修仙界都很吃得开。
说来讽刺,当晚袁许平就死了。玉娘去炼丹室送药材时,看见面容憔悴的男人蜷缩在角落里,这时窗外红色的烟花炸开,发出巨大的声音……袁许平睁开眼,对玉娘露出微笑,叫了一声小芜,然后就闭上眼睛。
傀儡向袁渊陈述了这件事情。袁渊说:“他应该是梦到玉芜了。”袁渊的生母玉夫人,名字叫做芜。袁许平和玉芜年少相识,是一对青梅竹马,成亲后更是举案齐眉,说到这里,袁渊顿了顿:“不过我也是听别人讲的。袁影死了之后他们的感情就大不如前……后来袁影被做成傀儡,他们的关系甚至不如陌路人。”
袁渊的表情非常平静。林楚生欲言又止:【你……节哀。】
“我不伤心,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伤心。”袁渊说,“人都是要死的,所以我该向前看。这是你告诉我的,对不对?”
林楚生:【对。】人死不能复生。
“下一个就该我了。”袁渊笑着感叹道,“我好像也变得贪心了你会让我多活十年吗?”
林楚生说:【会的。】这是他们的约定。
夜晚,袁渊铺开古旧的兽皮,手腕的血被薄薄的皮质材料吸收后变成诡异的金色。林楚生看见袁渊的瞳孔里出现微光纹路。窗外的老树枝丫沙沙作响,狂风撞开门窗,卷起青年的发梢……这是真正的占卜之术,以血为墨、以伤通行、以诅咒换一线天机。
林楚生的神魂飘在空中,他看见从兽皮的金色阵法上升起极细的光,缠住了袁渊的毛笔。袁渊松开手,笔仍稳稳当当地悬在桌上。袁渊说:“何物助我?”青年的面容和林楚生记忆中的那人重叠起来,那时袁渊对他说,帮帮我。袁渊的眼睛里有凡人的固执。
林楚生看见毛笔上极细的光从桌上延伸出来,向藤蔓一样缠住他的手。林楚生发现自己可以操纵它。
袁渊看见无人执握的毛笔晃了晃,然后歪歪扭扭地写下三个字。袁渊沉吟道:“天机……宇?”
【……写的是无极宗。】
袁渊了然,随后毫不费力地认出了他之后写下的三个字:“林楚生。”神魂有片刻失神他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喊他的名字。
就在林楚生失神时,袁渊问:“这个十年你也会陪着我吗?”
80 ? 第 80 章
林楚生没有回答,袁渊抬起眼皮又问一遍:“你会留下来吗?”
袁渊询问时表情平静,一黑一金的眼睛让他看起来不像活人,更像傀儡一类的死物……这让林楚生想起了他小时候趴在窗台时看见的孩子,被夫子叫起来念书,低垂的头好像没有生命。
年幼的林楚生吹了一声口哨,低着头的孩子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林楚生:【原来你……】原来当年的孩子没有变。日子像书页一篇一篇翻过去,青年的笑容变得温和,言辞也变得亲切动听。但揭开层层面具,他还是那个被困在祠堂的孩子……禁地里不见天日,无数死去的名字像高筑城墙把他困在其中。
现世已经没有活着的亲朋好友,只有一个看不见的灵魂……唠叨的、善变的、喜欢说谎的灵魂。袁渊也会在深夜睁开失眠的眼睛,眼底血丝遍布,心中为恐惧失去而煎熬。
现在,袁渊平静地说:“我给过你机会。”
对你笑了那么久,想让你觉得亲切;努力修行悟道,想让你觉得可靠……想让你带我离开离开这个只有死亡的荒芜之地。
林楚生发现,从毛笔上蔓延出的细细金光缠住他的手指后,没有放开的意思……林楚生睁大眼睛。那些细丝好像活过来了,顺着他的手腕往手臂延伸。
袁渊看见阵法的光线终于从缠住了神魂,包裹之后变成一个金色的轮廓。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看见他了……那个神魂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形态。“我同意和你做交易,你给我十年寿命,我让你留在我身边。”袁渊说,“其实我不在意。”
“十年,一年,一天,又或者一秒……”袁渊伸出手,手指穿过金色的轮廓时没有触感……还是无法触碰,“都无所谓。只要这个交易存在,多少年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