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楚宏说:“他是谁和你没关系。”

楚宏看着疯子皇帝。不过月余,他就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头发枯槁气若游丝,眼睛失去神采,双颊病态地凹陷下去。生命正在这具躯体里快速流失……但楚宏的记忆里,这个男人也曾经有宽厚的脊背和洪亮的声音。但如今,皇帝未过壮年就已经被怪病缠身。

怪病。楚宏想,他们都说是怪病。

疯子皇帝盯了他们一会儿就收回视线,似乎再提不起兴趣。大家都说陛下的病来得意外,楚宏却觉得一点都不意外……这人很早之前就病了他早就被长久的等待蛀蚀成空壳,成为一座人去楼空的宫殿。

楚宏放的那把火烧掉了朱雀殿,也烧掉了维系这具行尸走肉的念想。

皇帝声音嘶哑:“重建朱雀殿。”

楚宏冷漠地说:“不。”

卧病在床的皇帝开始咳嗽,咳得气都喘不上来。男人的脸色憋得发青,林楚生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就驾崩了。林楚生拽了拽楚宏的袖子,冲他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先顺着点人家,再犟着说不定这要求就成先皇遗愿了。

楚宏瞥了林楚生一眼,看上去有点无奈。皇帝突然笑了起来,虽然那笑声比哭还难听让另外两人都皱眉,但从神情确实可以看出这人再笑。笑得毛骨悚然,笑得莫名其妙。

皇帝说:“你是阿朱的儿子。”

楚宏此时有些不耐烦了,甚至想要就这样转身而去。尽管楚宏和病床上的人确实是血缘上的父子关系,但那人眼中只有薄情的妻子没有儿子,楚宏也习惯了对这人沉溺苦海采取冷眼态度。

皇帝说:“你也是我的儿子。”

听到这里,楚宏已经完全失去耐心,他一言不发地拉着林楚生的手就想往外走,而后者仍然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家的话听完……万一这就是别人的遗言呢。但是,这时楚宏翻了个非常不耐烦的白眼,林楚生就又顺从地跟他走了。

他们离开时听到皇帝还在自言自语:“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我的儿子……”

林楚生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林楚生看见,病重的人已经形容枯槁,但刚刚还无神的眼睛此时竟然明亮如炬火,仿佛在燃烧一般。他说:“朱雀殿,会重建的。”

53 ? 第 53 章

林楚生正回头看皇帝,楚宏拉着他的手腕嫌他走得慢。楚宏说:“别回头看了。”

于是林楚生回神,转过头时正发现楚宏拽着自己的手腕,皱眉盯着自己。林楚生竟然从这人脸上看出一点忐忑来。

林楚生想,真稀奇。自从进入秘境以后,他没在这人脸上见过这种不安的情绪。

不久后,时节入冬。

某天夜里下了一场雪。早上林楚生推开窗户,看见宫中的琉璃瓦都白了,地上也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宫女们走路时把手拢在袖子里,说话时呼出寒气。

这是楚国最冷的一个冬天。这里的人们看见雪时眼里带着惊奇……南方很少很少下雪。隆冬时节骤降的气温让太医们愁眉不展,但令人惊奇的是皇帝竟然挺过了这场严寒。他终日卧床,虽然情况不见好转却也没有恶化。

宫中的绣娘们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彻夜点灯,为更厚实保暖的披风绣上华贵的云纹。林楚生趁此机会让楚宏穿上了一身墨蓝色的衣袍总算不是白色了。楚宏对林楚生的安排感到奇怪,问林楚生他是不是穿白色不好看。

林楚生:“殿下,你不知道自己套个米袋子都好看吗?”

楚宏抿了抿唇,转身时说没好气地说他“油嘴滑舌”。但是楚殿下生得白,所以林楚生很轻易就能发现他红红的耳根。林楚生笑了起来,跟在楚宏身后边走边说:“今年冬天一直在下雪……你穿白衣服也像雪做的,落在雪地里会让我难找的。”

楚宏只顾往前走,不说话。

林楚生知道,楚宏没反驳就说明这话是他爱听的,于是林楚生就继续说:“难找也没关系,花点功夫也总能找到。但要是哪天你烤火的时候把自己烤化了,突然消失了,那我就难办了。”

“荒唐话……我又不是真的是雪做的。”楚宏嘟哝说,“我不会消失,也不可能把自己烤化的。”楚宏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墨蓝色的披风紧紧裹着。他的眼睛如点漆般黑亮。

这件衣服是林楚生挑的料子,也是他选的织锦图案,决定了款式和颜色。他看出楚宏喜欢这件衣服。林楚生揣摩楚殿下的想法时,并不太在意他说的话,因为此人朱唇一启就憋不出几句好话。但是行动是不会骗人的:一个人长久地注视一件物品,想要抓住就不放手,花时间精力讨人家的心、听真心的话……那就已经可以反映他的偏爱了。

这些日子里,楚宏的侍卫们过得胆战心惊有人天天骚扰自家的活阎王。有时楚殿下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身上的冷气飕飕往外放,围观的人都汗流浃背只有某林姓男子仍然在持之以恒地讨骂。他甚至会在闲逛经过楚宏寝殿的时候,跑进去塞一个暖炉在被子下面,直接把正在午睡的皇子殿下热醒。

“你的被子太薄了。”林楚生说:“外面下着雪呢,我怕你着凉。”

楚宏磨了磨后槽牙,一抬手林楚生就条件反射往旁边躲。楚宏说:“他妈的闲得慌你去帮我对账目……我好不容易看完补个觉。”林楚生牙酸地表示:“你们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数钱都给人数累了。”

楚宏还想继续睡觉,用眼神示意他拿着自己的暖炉一边儿待着去。林楚生说:“诶,可是你会着凉怎么”楚宏困倦地打断他:“我是半妖、半只朱雀……你不信?那想怎么样,要么闭嘴和我一起睡要么滚出去。”

每天,大家都对林楚生能好端端地又过一天而感到惊奇。但是林楚生不觉得奇怪:尽管他圆滑老练、世情通达,但他不喜欢和楚宏相处时仍然那么有分寸感。宫中资历颇深的公公也不奇怪,他笑眯眯地执着拂尘看着落雪的皇宫:冬日寒冷,宫中朱门重、帷幕深,人们出于天性而依偎和相爱并不奇怪。

54 ? 第 54 章

林楚生赖在别人床榻上,一觉从下午睡到第二天早上。入冬以后他越来越容易感到困倦,醒来时床上只有他一个人。林楚生迷迷糊糊地撑起上半身,看到楚宏站在镜子前更衣,后者从镜子里看他:“醒了?”

“醒了。”林楚生懒懒地说,“你床上确实暖和,不愧是朱雀半妖。”

真是大不敬的话。服侍楚宏更衣的婢女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权当自己没听到。楚宏对她说:“你退下吧。”婢女行礼告退。楚宏走到林楚生面前,转了一圈:“这件怎么样?”

楚宏穿了一件淡绿色宽袖长袍,越发把年近弱冠的青春气显出来,好似冰雪融化后的初春。林楚生后知后觉地品出些滋味:这个楚宏十九岁,要等到明年开春才满二十;而他本人已经快要而立之年,竟然就这样腆着脸在人家床上留宿了一夜。

林楚生脱口而出:“我真该死啊……”

楚宏歪了歪头:“不好看?”

“你好看,特别好看。”林楚生摇摇头,“是我配不上你。”

楚宏两只手各拎一只玉佩,说:“这两块玉,你觉得我选哪个当腰坠更好?”林楚生定睛一看那两块玉佩,都是红翡凤纹,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林楚生揉了揉眼睛,仔细分辨以后谨慎地说:“你右手拎的那块玉佩,应该要更衬你些。”

楚宏挑了挑眉:“那你帮我系上。”林楚生替他把玉佩戴在腰间,没忍住说出心声:“我看着其实差不太多……”

楚宏:“本来就没有区别。”

林楚生:“?”

楚宏:“从系绳到玉料到图案和刀工,全部都用的是一样的。”

林楚生莫名其妙:“那你还问我?”

“我知道你不诚实……就算是同样的玉佩叫你比对,你也能编出一二三四点不同。”楚宏低头拨玉佩,笑了笑,“但我喜欢看你费心讨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