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万籁俱寂,无声无息。
而某种碎裂之声,却悄然在封雪耳畔响起。
理智的最后一道丝弦终于崩断,封雪扬天长啸一声,面孔彻底扭曲变形,长长的獠牙从她口中探出,眨眼间便从虚软站立的姿态变为蹲踞于地,四肢渐短渐粗,爪子锋利。
花碧流像是嗅到了尸臭的秃鹫一般,双眼兴奋地睁大,他终于纡尊降贵又勉为其难地将目光放到小刃身上,似是不想错过她被吞食的每个瞬间。
就在同一时刻,他听到了自己身后的一声惊叫。
这群没出息的东西,花碧月吃个人也能把他们吓成这样。花碧流漫不经心地想:到底还是见不得世面,等自己到了成长期,就能把他们当点心吃了,再换一批更有用的来。
也就在他刚产生这想法的时分,阴影伴随着庞大身躯破空之声笼罩住了他单薄的身体。
骨裂的闷声和尖锐的疼痛在同时传入了他的大脑。花碧流慢板拍一样地轻轻侧头,只见异种的牙齿正深深扎进他的肩头,而他还未能从刚刚那高昂地期盼之中拔出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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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千岭微笑地看着洛九江,在他的左腕上,那串洛九江亲手磨出的佛珠正映着温润的光芒。
这串珠子伏贴地缠在寒千岭腕上,纹丝不动,然而落在洛九江眼中,却好像断线般轱辘辘地在他脑海中撞了个来回,使他心中涌起许多特殊的感觉。
洛九江说不好这感觉的具体含义,也不解自己心头一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究竟缘何而起。他辨认着那一刹的酸楚和喜悦,思念与疼痛,一时竟顾不得搭住寒千岭的手。
寒千岭的手悬在半空,脸上却殊无愠色,他仍然柔和地笑着,仿佛可以永远保持着这个姿势,静等洛九江直到地老天荒。
也不奇怪,对着洛九江,他总有这样无穷无尽的耐心,尽管洛九江从来舍不得要他多等。
“和我来,九江。”寒千岭和缓地说道,“只要你握住我的手。”
他的神色那样专注而温柔,他的气息如此清新而深远,他的容貌这般秀美又精致。看着他的眼睛,世上就少有人能拒绝他。
洛九江果然抬起手来,可他却没有去牵寒千岭的手,反而轻轻触了对方的面庞一下:“千岭,你今天一直在笑,往日你不常笑的。”
“我不该笑吗?”寒千岭有点讶异地挑起一边眉头,“那些外人,我是不爱在他们面前流露情绪,不过九江,我何时对你吝惜过笑容?”
“何止笑容,千岭对我连命也不吝惜。”洛九江紧盯着寒千岭慢慢道,“可惜我偏偏知道,千岭心中一直有种难过,从我见他第一面时就有。哪怕是笑起来的时候,伴随着他的痛苦也只是减轻,而没有消失。”
“老兄,你的笑容太浮夸了,连他的半分神韵也及不上。若是真想得手,我诚心建议你还是骗鬼去吧。”
“啊……从这点来说,我确实不是你的那个‘寒千岭’。”顶着寒千岭容貌的这蓝衣人闻言就笑起来,笑容放松又坦荡,其中不见半分惊慌,“不过我其实也是‘寒千岭’。”
他停顿了一下,待见到洛九江写满了“你真是一派胡言”的气笑表情时笑意更深:“你敢说你不曾有过半点想让寒千岭不要活得那样累的想法?我就是这样应运而生――你还不明白吗?我便你心中那个负累尽去的寒千岭。”
“我是你心中那个更完美的他。”[寒千岭]定定地看着洛九江说道,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几乎让人升不起半点质疑之心。
“好了,和我来吧。”片刻之后,[寒千岭]又放软了语调,“寒千岭对你从来坦率无遮掩,所以我也不会瞒你。这里确实是幻境,然而幻境又有哪里不好呢,起码你所深爱的人始终都是你最想见到的模样。我们永远不会悲伤,永远不会痛苦,也永远不用面对衰老和别离。”
两人四目相对,身边有大朵大朵的深雪纷飞。在香气馥郁的花树之下,气氛一时沉静得让人心慌。
“先前我只以为你伪装得不好,未曾想你的问题是出在脑子上。”洛九江突然笑出声来,“兄弟,还是好好理一理你这逻辑。就算你是我所期盼、我自己构造出来的千岭,可我想象你出来也只是想日后可以一清千岭胸中块垒,难道还能是为了换个新的?”
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洛九江面上已经布满笑意:“千岭这样珍贵的瑰宝,也能是说换就换的?拿他一声口哨换一坛窖藏美酒我尚得考虑下呢,要是倒搭你这么个添头,那就给我整个三千界也打死不要了。”
眼见对方愣住,洛九江便乘胜追击道:“好了,老兄你也换张脸吧。用千岭的面孔跟我说话,实在让我瞧着别扭――别扯你那‘我是你心中完美的千岭’这一套,我心中的那个千岭可比你聪明多了。”
他这一番话连消带打,直噎得对方回应不上来。片刻之后,那顶着寒千岭容貌的幻境中人才收起自己已经僵硬的笑容,语气僵硬道:“换不得了。”
“那你把我从这幻境里放出去,让我自己去找我的千岭,也是一样。”
“你要想从幻境中走出去,就非要先攻击我不可。”[寒千岭]注视着洛九江,突然诡异一笑,“不过我顶着这张脸,你真的舍得吗?我能感受到你对寒千岭的珍视和牵挂。这程度如此之深厚,怕是你连我的一根头发丝也不忍碰掉吧?”
他话音未落,洛九江就已迅疾抽刀。还不等他把一句话完整讲完,一道血痕就已绽开在[寒千岭]的臂上,随即他脑后被人重重一击,整个人都软软地晕倒在地。
“你刚才既然能用上我的记忆,难道就不知道我和千岭互相过招切磋,让对方挂彩是常有的事?”洛九江有些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果然就如同对方所言,洛九江甫一将其击倒,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动荡起来,便如这阵法般一击即溃。原本飘洒着花雨的深雪花树渐渐变得模糊,那些雪白的花瓣也开始缩小变黑,最终还原成为一粒粒浑圆如沙粒的黑色尘埃。
趁着对方还没消失,洛九江低头拔了他一根头发,轻声哼道:“我怎么不舍得碰掉千岭一根头发?另外掉根头发又怎么了不起?反正就是千岭秃成个鸡蛋呢,我也照样喜欢他。”
第62章 掌中花
还不等洛九江把刚刚揪下的头发打个死结,整片环境就如潮水一般褪去, 只是两个呼吸的工夫, 海岛上温暖的阳光、如伞如冠的花树, 以及软倒在地的[寒千岭]都如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手上的那根头发也随着这片幻境一起烟消云散。那短暂一面的[寒千岭]就如一场大梦一般,什么也没有给洛九江留下。
正相反地, 他此前被这片幻境所扣押下的那些记忆――所有的,在和寒千岭分离后,在他进入这片死地中得全部记忆都重新回到他的脑海。
方才他确实察觉到了那个[寒千岭]的诸多不对, 可那也仅仅是源于他对千岭的了解, 而非他想起了大比之后的一切。
此时此刻, 他终于知道自己刚刚那古怪又浓烈的思念和牵挂是从何而来,也明白了那青涩又难舍的喜悦与恋慕是缘何而起。
千岭……
洛九江在心中暗叹一声, 几乎是半强迫般把自己的注意力生生转开, 不教自己耽在这份柔情上太多功夫。
熟练地运转着灵力在经脉中游走一个周天, 结束了丹田内视, 确认自己的内伤几乎痊愈,洛九江又垂下眼睛端详了一下自己。
此前谢春残用鲜血描了他一身唤作“书祈”的蝇头小楷, 据说能够用来疗伤。在他有余力反复挥刀刮过刻满蚌壳的四壁之时, 那书祈的颜色就已黯淡了些, 如今伤势好了大半, 画在皮肤上的血字就更是模糊到看不清楚。按现在的情况推算下去, 只要再过两三个时辰,这些书祈就能功成身退了。
洛九江心中长舒口气,浑身肌肉微松。随着他张开手掌的动作, 一朵含苞半放的雪白花朵也掉在了地上。
好端端地,怎么就有花跑到了他手心里?
洛九江眨了眨眼,同时察觉到自己的左手手心里似乎也有点东西。
他翻过手来看了看,便又见到了一朵半开半绽的无根白花。
“这倒奇了……”洛九江好奇之心大起,索性捡起地上那朵花来比对着打量。只见这两朵花都是一样纯白颜色,也都半含着花苞,花瓣上隐隐浮现一层温柔光滑。仿佛复刻一般,这两朵花蕾连绽开的角度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