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1 / 1)

但除了这两种主流观点之外,还有非常非常稀少的一小部分人。

这部分修士认为,天地间的第一种声音,来源于混沌。

混沌应该有生命,混沌也应该有声音。

而此时此刻,洛九江突然地想起了书院里因为此事据理力争的那位悬珠学兄。

洛九江想:他是对的。

因为此时此刻,洛九江正聆听着来自世界的声音。

世上的第一道声音,就来源于世界本身。

曾经在玄武道源入侵,洛九江丹田内的小世界毁去一半,他和小世界都命悬一线的时候,洛九江也曾听到过自己世界的声音。

那声音非男非女,不老不少,细若蚊吟地念着自己即将赴死的命运,却也没有对洛九江多做恳求。

又细又低,孱弱如破土而生的一株新芽,仿佛只要指甲一掐,那弱小的生命便会就此终结。

世界是需要被呵护的。这是世界之音给洛九江留下的第一印象。

然而他现在听到的这个,却和他概念里的存在全然不一样。

洛九江听到一种苍老的风声,那声音嘶哑地呼啸,好像刚刚穿过荒原,行过旷野,进入过裂谷的最深处又折返出来。它走过了漫长而徒劳的一段险途,这才有机会传进洛九江的耳朵。

如果说丹田小世界的声音尚可称为垂死前的求救,那如今环绕着洛九江的意志,就只能被叫做墓园里残存的余响。

久旱的旷野不会有露水,海啸之后丈余的海面不再有游鱼,一个被他人强行污染炼化的世界,也很难从中找出生机。

只有过去的旧故事反复巡回在世界的上空,诉说的声音不绝如缕。

洛九江最先的听到的声音,就来自于他脚下的朝颜界。

才被抽空的世界比缙云连环界有活力很多,它没有只干巴巴地念着自己的旧故事,反而在最开始问了洛九江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问洛九江,你有没有见过朝颜花?

洛九江没有见过。

几乎只是在他这个念头传递出去的瞬间,他便透过自己丹田小世界的心眼,接收到了来自此方世界的消息。那一刻,他看清了朝颜花的模样。

朝颜花的形状像一朵小小的伞,颜色却泛着柔柔的红橘和淡粉,像是天边簇新织就的锦霞。

在世界的每一个早晨,它都蓬开小小的绒羽,借着风力飞往此方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它开在山巅,开在泉眼,开在河畔也开在海上。花朵细小的根须扎在空气中的水雾里,凌晨生而午时死,春来冬至,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这种只有成人指甲盖大小的伞绒花,将朝颜界的每一个清晨都渲染得如同彩霞。

这个当着洛九江的面被炼化的世界悄悄地告诉洛九江,朝颜花是它最爱的妆粉。

在过去的千百年里,世界小心地培育着这种稚弱的花朵,用自己的风把它送满每一处角落。

于是每一个清晨,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朝颜世界就拥有了它的新妆。

……

朝颜花是在饕餮骤然闯入时死去的。

花宴望行经之处,就留下淋漓的血迹和惨呼。干涸的鲜血蒸腾到空中,血雾里容不下任何一朵朝颜花的根。

三天之内,在饕餮们的吞食、献祭和纵横下,整个世界横尸遍野,空气里渗透着细小的血珠。

饕餮主血色的蹄爪之下,连世界本身都不能保全,更何况是一朵小小的、娇弱的花。

洛九江张开眼睛,目光里藏着积年的叹惋。

他向此方世界的最后意志敞开丹田,丹田里的元婴也站起身来,双手张开,如一个欢迎的怀抱。

那一刻,洛九江耳畔响起一声轻轻的喟叹。

饕餮只见到洛九江动作一顿,以为他力气不支,立刻张口鲸吸抢攻,看眼神早已把洛九江当成一块即将到嘴的活肉。

他看见了洛九江年轻强健的躯体,看见了那身弹牙鲜美的血肉,他看见阴阳道源服帖地听从着区区人族的号令,也看见洛九江握刀的双手下,经脉中的灵气如河流般稳妥的运行。

他只意识到洛九江是个何等美味的食物,却从未曾有一刻看见,洛九江的刀尖上无声无息地挑起了一朵小小的,花瓣细绒绒,如伞覆晚霞一般的花。

那花朵同样在丹田中落了洛九江的元婴满头满身,每一朵都和他刀尖上逗留的这朵别无二致。

――朝颜世界把最后的遗产托付给洛九江的小世界,它让丹田里的世界肉眼可见地茁壮起来,还托付给小世界一把自己最爱的朝颜花。

于是那一瞬间,洛九江的刀气散落如雨。

花宴望讶然发觉,几乎只在眨眼之间,洛九江的路数就变得飘忽不定,如羚羊挂角……不,更像是柔软散开的漫天花雨,美则美矣,却会在遇到水泽的瞬间,骤然绽开一朵要命的刀花。

几百年来的第一次,花宴望心中升起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仿佛死地功体被破的当年。

他强压着自己心中的不妙之意,试图扰乱洛九江:“临阵换了刀法吗?年轻人啊年轻人,此乃交战大忌,你到底还是……”

洛九江抬起眼来,对他微微一笑。

他问饕餮:“你有没有见过朝颜花?”

“……什么花?”花宴望微微一愣,没想到在这种生死关头,洛九江竟会问自己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饕餮主一向目中无人,当然更看不见区区一朵小花。”洛九江意味深长道,“来,我给你长长见识。”

那一刻洛九江刀光暴起,丹田中的世界射出极其耀眼的璀璨霞光。朝颜界残余的最后一点世界核心应和着洛九江的呼唤,在花宴望身前身后制造出无数朝颜花的幻影,每一朵伞状的小花都是潜藏了凌厉杀机的刀意,眨眼间就把饕餮的化身本体统统剐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