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页上,周毅两个字用钢笔书写,笔迹刚劲有力,力透纸背。
她翻开册子,一张小小的照片悄然滑落。陈米玥弯腰拾起,那是他们唯一的结婚照,边缘被精心剪裁成整齐的花边。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我和我的妻子,陈米玥同志。”
旁边,还笨拙地画着一个简单却温暖的笑脸符号。
第7章 军人的浪漫
丝丝心痛与遗憾交织,再次让陈米玥的眼眶含泪,衬得那双翦水秋瞳愈发清澈动人。
她继续翻阅着那本承载着丈夫内心世界的册子,指尖拂过纸张,仿佛能触碰到他未宣之于口的温度。
接着,她发现几乎每一页的边缘,都藏着小小的铅笔素描,无一例外,主角都是她。
窗边备课时的沉静侧影;修理那台老式收音机时,微微蹙起的眉,还有教孩子们唱歌时,发丝随着旋律轻盈飞扬的瞬间……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仿佛冰封的心湖被投入了一颗暖石,漾开圈圈涟漪。
前世,她与他相识太短,离别太快,他像一阵疾风掠过她的生命。而这本册子,却像一扇缓缓开启的窗,让她窥见了他深藏的另一面。那个在铁血刚毅之下,藏着如此细腻、浪漫的灵魂。
在一页标注着风的影响旁,一行小字印入眼帘。
“井边打水,她的辫梢被风扬起,那弧度是三级风。”
这哪里是记录风?分明是将风中的她,刻进了骨子里。
再次翻开一页,上面写着:“我在战场上,如何看这世界。”
里面并非只有刻板的训练条目,更多是周毅在硝烟间隙写下的观察与心得。他用最朴实的语言,描述着子弹如何在风中偏移,枪管如何在持续轰鸣后变得滚烫而影响精度……那些冰冷的物理规则,被他赋予了生命的呼吸。
陈米玥很快被深深吸引。虽然只是高中学历,但她心思玲珑,数学底子也好,加上周毅的笔记写得如同与她低声絮语般清晰,她竟能理解其中的脉络。
目测距离法:她起身走到窗前,好奇地尝试手册里的“拇指测距法”。纤细的手臂伸直,拇指竖起,闭上左眼,用右眼仔细比对对面的屋顶。
“闭左眼,伸直手臂,拇指对准目标……”
她低声复述着。试了几次,估算的结果竟与实际相差无几,一抹带着小小成就感的笑意,在她唇边悄然绽放。
风的影响: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院子,晾晒的白色床单被风吹拂,有节奏地起伏。她想起周毅关于三级风偏移的记录,又看看手中的册子,心中默默推演着那无形的力量如何改变子弹的轨迹。风拂过她的发丝,也仿佛拂过了纸上他留下的字迹。
机械原理:册子里用简单的线条勾勒着枪械内部的模样。她随手拿起一枚发卡,指尖灵巧地模仿着其中撞针的运动。
突然,她明白了周毅那句“保养不到位,击针易卡”的含义。
接着她看到一幅54式手枪的击发简图,旁边有趣的标注:“击针簧疲软会哑火,跟缝纫机跳线一个理:都是弹簧‘偷懒’顶不到位。”
这让她想起前世杂志上看过,蝴蝶牌缝纫机的梭芯机构,原理竟真有些异曲同工。这些冰冷的机械知识,因他的比喻和她此刻的顿悟,变得生动而有趣。
指尖翻过一页,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少年侧脸的素描,是周子骏。下面,是周毅力透纸背的字迹:“臭小子,都这么大了,还总让哥给你收拾烂摊子!但哥没真烦你。雏鹰翅膀扑腾得越狠,将来才飞得越高。你总会懂事的。哥想告诉你:你从来不是累赘,你是我的退路。”
陈米玥轻轻叹息。看来他从未真正责怪过那个总惹麻烦的弟弟,那份严厉背后,是深沉的包容与期待。这份心意,周子骏怕是再也无法知晓了。
陈米玥捧着那本册子看得入迷,直到窗外的日头爬到了正中央,才惊觉已是晌午。她此刻突然明白,周毅写的那句他眼中的战场世界到底是什么。是每个数字计算的精准体现,是冰冷机械下的热血家国情怀……
通过这本册子,她对周毅有了新的认识。是前世不曾去了解不曾如此深刻体会的铁汉柔情。
突然她的心颤动了一下,她莫名感知到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心跳在微弱的起伏着,那忽远忽近的频率,拨动着她的心尖,让她的呼吸都重了些……
她小心翼翼地将册子收好,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封存,匆匆扒了几口冷饭,便出了门。
……
而此时在远方的医院里,惨白的灯光下,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弥漫着。
病床上的男人依旧昏迷,各种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他缠满绷带的身体几乎没有起伏,只有极其微弱的心跳在监护仪屏幕上勾勒出生命的曲线。
忽然,那放在身侧、同样缠着绷带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那颤动像蝴蝶振翅般微弱,却在死寂的病房里,投下了一丝希望的涟漪。
窗外的日光,悄然洒落一角。
……
这天真热,陈米玥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加快脚步往百货商店走去。她手里有新婚时发的布票和一张的确良的衬衫票,前世周家岩考上大学的时候,她才将这张票用了,替他买了件的确良衬衫。今天她要替自己添一件。
再扯布料,做两件短袖衬衫和两条薄裤子。驻村当知青的时候跟村里王大姐学了裁缝手艺,现在家里有台缝纫机,做衣服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路过五金交电商店时,她驻足看了看里面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还有电视机。自行车票和电视票很难搞到。手头暂时也不宽裕,另外以她现在的敏感身份,如果买自行车还说得过去,但买电视机的话极有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捏,说她是资产阶级享乐派。
总之,想买这两大件的念头只有暂且搁置。
百货商店里,电风扇嗡嗡作响却驱不散闷热。陈米玥径直走向布料柜台。
“同志,扯布,碎花三尺六,灰色三尺六,蓝色九尺。”这是她算好的做两件短袖衬衫与两条裤子需要用的布料。
她将布票和钱递进柜台。售货员头也不抬,手上的剪刀咔嚓作响,动作麻利又机械。
“十三元二角。”那语气里带着百货商店职工特有的不耐烦。
直到陈米玥递上那张部队特批的确良衬衫票,售货员才抬头露出个笑脸。
“我要那件白色的。”她倒是挺喜欢另外一件浅蓝色的,不过这时候的染色技术差,有颜色的的确良洗几水就会旧,所以还是白色最稳妥。
“好的同志,这件十二元。”
陈米玥痛快地交了钱。又买了裁衣服的尺子,软尺,线,画粉,剪刀,扣子,全部配置齐,花了九毛六角一分。
买好了东西,陈米玥出了百货商店正欲回大院儿,瞥见拐角处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在交谈着什么。她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挎着一个竹篮的年轻女人是大院的乔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