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感觉到钟时瑀手指的轮廓,纤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他的手腕上,像是在告诉他不要拒绝我,哥。
可另一只手扣住了他,更紧,更不留情。
他转过头,是暴怒的秦如锦,像个威风凛凛的母狮子:“钟时意,你要跟钟时瑀一起造反?”
他想自己的手腕一定是青了,但还是忍着痛回答:“妈妈,小瑀应该是有点不舒服,我跟他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后,他看到秦如锦抬起了另一只手臂。
是要打我吗?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手,大脑一片空白。
秦如锦似乎反应过来了,她颓然地放下手臂,也松开他,很疲倦地说:“你们走吧,但你记住,走了就别回来。”
钟时意本来是要陪弟弟出去缓缓的,但听到这句话,他迈不动步了。
他很清楚,三年前的那次选择,秦如锦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他是个可以被随时丢弃的人。所以自从回到妈妈身边后,他一直在很刻意地迎合,他想用实际行动告诉秦如锦,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乖最听话的孩子。
不要再丢下我了。
可不打招呼就消失三年的妈妈,现在却跟他说走掉就不要回来。
难道刚拥有两个月的母爱,就要再次失去了么?
钟时意相信秦如锦那句话只是气话,但他同样知道,所谓“气话”,只是对于钟时瑀而言。
如果他走掉,以后妈妈还会对他和颜悦色吗?
他不敢想象,更不敢奢望。
但是,如果不陪着弟弟,那么正是青春期,心思敏感的弟弟会不会觉得自己没有站在他那一边?
他会不会因此失去钟时瑀?
爱的天平上,一端是妈妈,另一端是弟弟。他们彼此较着劲要他做出选择,可他只能怯懦地站在中央患得患失,摇摇晃晃。
终于,钟时瑀松了手,没有说一句话,他转身走出餐厅。
哐当。
防盗门关上。
“哎,这……”宋钦转过身,钟时意看到了他面上的焦急神色,“如锦,我下去看看小瑀,孩子别再出什么事儿了。”他也出了餐厅,客厅里传来穿衣服的声响。
钟时意也想去追弟弟,现在天冷了,钟时瑀下去得着急,估计没穿外套,他怕弟弟在外面冻着。
但他却动不了,因为秦如锦还抓着他。
小心地观察着秦如锦的脸色,他很谨慎地开口:“妈妈,小瑀下去得急,估计没穿外套,我去给他送件衣服吧。”
秦如锦却没有搭腔,她似乎平息了怒气,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钟时意。
这种眼神很奇怪,有点探究,又有点警惕,不像是在看儿子,更像是在看一个让她心存芥蒂的人。在这样的目光下,钟时意觉得自己似乎无所遁形,很突兀地,他有点发怯,觉得此时的妈妈有点吓人,他下意识地侧了侧头,避开了秦如锦的目光。
“你和小瑀和好了吧。”秦如锦的声音在他右耳不远处响起,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大,但还是振得耳膜嗡嗡直响。
他不明所以,轻轻地“嗯”了一声。
“好到什么程度?”
他飞快地看了秦如锦一眼,又转开目光,“就是,跟之前一样。”
“……”
毫无预兆地,秦如锦拽着他,开始往卧房那边走。
一开始还有点懵懂,但随着秦如锦一把推开了他的房门,把他推搡进去,再打开灯之后,他恍然明白了秦如锦的意思。
床上是两只枕头和一床被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
明晃晃的白炽灯在头顶亮着,他站在床边,被迫和秦如锦对视。
秦如锦的样子很平静,或者说,太平静了,简直跟她刚才像两个人:“最近你们睡在一起?”
被这样看着,钟时意突然觉得自己特别丑陋,他克制不住地缩了缩身子。
“说话。”秦如锦还是很平静,但这回语气中带了点命令的意味。
“是……”钟时意只好开口,他不知道自己这时的样子特别可怜,脸是白的,白得过分,就连一向红润的唇都褪去了血色,他第一次在秦如锦面前辩解,“可是妈妈,小瑀是我亲弟弟,我们从小就晚上一起睡……”
话没说话,秦如锦就很用力地掐住了他的手臂。太疼了,他几乎要掉下眼泪。
但他忍住了。
“钟时意,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是不是全当耳边风了?你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秦如锦用的词特别狠,比刚才骂钟时瑀的时候狠多了,“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这种不男不女的人,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能睡在一块儿,你到底记没记住?!一点都不知道自珍自爱,你想过没有,你们都这么大了,万一被小瑀发现,你该怎么办?我又怎么跟他解释你长成这样?”
她突然停了一下,因为看到儿子的眼眶红了,微微上挑的眼尾处,甚至有点晶莹的反光。
但她很快又硬起心肠,势必要他记住这个教训:“还是说你就是贱得不行,非得去勾引自己的亲弟弟?!”
是一种突然被击垮后再碾碎的感觉。钟时意忽然感觉不到手腕痛了,他看着秦如锦,脑袋里轰隆作响,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两片飞速开合的红唇。
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像全力加固后依然被洪水冲垮的小型坝口。在朦胧的泪光里,秦如锦的脸模糊成了一圈和缓的光晕。
鼻腔不知道被什么塞住了,呼吸变得困难,他只好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喘息。
他想告诉妈妈,自己没有不自珍自爱,也没有勾引弟弟,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像小时候一样,挤在一张床上入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