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洒脱一点,他甚至可以承认自己对秦如锦现在的这幅表情感到厌烦,厌烦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被爱,就因为她是妈妈。
所以,就因为是妈妈,所以之前说过的一切都可以不作数吗?
钟时意又隐匿地吸了口气。
“刚才是我叫错了称呼。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要和我断绝关系。”他不带感情地阐述事实,同时缓缓呼出那口气,就像是忍着疼痛,“秦女士,我没兴趣了解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但三更半夜,你不打招呼就进到陌生人的房间,这本身就已经构成了骚扰”
说话时,他一直在看秦如锦的表情,内心隐含快意。但当看到难堪混合着哀痛出现在那张脸上时,他又有些索然无味,甚至……有些后悔。
不应该说这些的。他想,太啰嗦了,直接让她走,或者
他猛然起身,甚至没来得及套上外套。
可就在他紧握住门把手,向下旋动的一瞬间,腰身忽而一窒,他被从后方搂住。
“小意,妈妈错了……”秦如锦慌乱的道歉,伴着哽咽,泪水慢慢洇湿他的后背,“小意,求求你,原谅妈妈,妈妈已经受到很多很多惩罚了……妈妈错了……对不起……”
眼泪让后背的皮肤变得敏感,钟时意觉得冷。他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听着来自于身后的道歉和忏悔。
以及……
哀求。
*
位于城郊的私人制会所是仿古代园林的样式,静谧幽深,越往内走,代表会员等级越高。
郑轶按照约定来到最深处的院子。院门是很精致的乌木材质,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香气,半阖着,隐隐约约露出半方用于品茶的青灰色茶台。
身旁穿着仿古服饰的侍应生要叩门,郑轶无声制止,直接推开门,看到了端坐在茶台前,正在斟茶的青年。
斟茶的姿势极其漂亮,即使是以内行人的眼光来看,都挑不出一丝错误。再搭配对方那张臻于完美的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人与古色古香的小院融为一体,成了一张赏心悦目的画。
看到这样好看的画,郑轶却有些不爽。
而且对方与钟时意太过相似,他无法忍下心去苛责这就让他更加不爽了。
于是郑轶故意将门弄出些声响,引得钟时瑀顿住动作抬头,才状若无意地说:“我来时听助理说,今天要下暴雨。”言下之意,是不想和他在外面谈。
郑轶说的是实话,但也是为了争夺话语权更换谈判场地,也意味着主动权的争夺。
一年来受制于财力,他被眼前这个年轻后辈处处挟制,而且令他意外的是,对方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于商场却是少见的擅长,甚至称呼一句有天分也不为过。
虽然今天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但他还是不想让对方太过得意。
分明的指节夹住茶盏根部,映得手愈发白,茶盏愈发青。钟时瑀慢悠悠地让茶盏在掌中划了个半圆,才回答:“不会。”
不会?
小孩子不听劝,郑轶不愿多说,由他去,他在钟时瑀对面落座,没碰案上的茶水。
“我已经同秦小姐讲过了。”郑轶开门见山,“你的承诺也要兑现。”
钟时瑀看他一眼:“她信你?”
郑轶笑:“再装就没意思了证据不是你给我的么?”
听了这话,钟时瑀也笑,是那种勾着唇,一点点扩大的笑意,仿佛被石子惊醒的午夜湖面。
“我还以为小叔叔单纯可爱,连匿名信都不追查来源呢。”
钟时瑀轻声吐出的话另郑轶面色微变,不是因为内容,而是因为那个专属称呼。
怒火突如其来,郑轶强压情绪:“就算你不把兰度弄走,我也会配合。”语气中加了重音,他强调:“不光是为了你父亲,我是为了小意。”
钟时瑀很明显有些不愉快,不知道是因为“父亲”还是“小意”。
但他并没有接过话茬,而是从样式精巧的竹椅上起身,同时说:“那我拭目以待。”
谈话结束。郑轶也站起来,主动伸手同钟时瑀交握,心中想的却是钟时瑀与几年前冲动易怒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如今的钟时瑀显然更加狡猾,沉稳,深不可测。甚至愿意为了让钟时意回心转意,查清了几十年前的事不说,还将亲生母亲逼到寺中带发修行,更以一种割地赔款的方式同自己这个死对头合作。
不知道其他的事情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但于郑轶而言,这场合作软硬皆施,利润丰厚,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更何况,还原真相,归根结底是为了钟时意好的。
他又想起钟时意那种柔软的,很容易被弟弟摆布的性格,不由得心中喟叹。
但他同时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无法像上次果断带钟时意离开那样,再插手这一切。
这是那两个人之间,任谁都斩不断的羁绊和因果。
就在郑轶坐入车内的一瞬间,助理微微凑近,低声禀告:“兰少爷回来了,在家里吵着要您马上回去”
助理犹豫了一下,然后声音变得更小:“道歉。”
“嗯。”郑轶淡淡应声,“他受伤了吗?”
助理又犹豫。
事实上,由钟家的保镖送回时,兰度光鲜亮丽,香味扑鼻,还带着很多新买的奢侈品,其中最贵的一件是价值五十二万的玉镯。
虽然助理承认玉镯的确很衬兰度白皙的肤色,但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让他说不出半句夸赞的话:
一是保镖向他展示总额为二百多万的账单,并告诉他钟总吩咐过不需要还,权当表心意。
二是兰度得意洋洋地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被绑架,而是故意离家出走,主动到钟家毛遂自荐成为人质,为了 “让小叔叔知道我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