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的脸上露出忧虑，她把手掌竖在嘴边，又说：“还有上上周日我跟朋友在路边看到你从一辆车上下来了，我们还在猜那个是不是你，然后就看到你跟里面的男生牵手了……“

计江淮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怎么就这么巧刚好两次都被认识的人看到了，他颤栗着说：“我跟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我、我们每周都会出去玩的，他顺便送我回来而已，我们没有牵手，是你们看错了！”

话一说出口计江淮又后悔了，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集体看错，更好的说法应该是将“牵手”转换成“递东西”的动作，他太兵荒马乱，越是心虚脑子就越无法思考。

婷婷皱着眉头说：“普通朋友不会这么亲密吧，而且你们又都是男的……”

“我真的跟他没关系！你不要乱造谣！！”

婷婷还要说些什么，亮仔从一旁打断道：“他都说是普通关系了，先吃饭吧。”婷婷转而把怒气抛向亮仔，却发现亮仔也皱着眉，他的表情阴郁，自坐下来还没有跟计江淮说过一句话，计江淮知道他的沉默是对这传言半信半疑。

这顿饭吃得很尴尬，计江淮刚才大喊大叫引起了周围的注意，刚消停了一会儿的视线又聚集在他身上。原来早在一周前就有人在传计江淮的绯闻，计江淮在吃饭时感受到的视线就是传谣者对他的审视，一开始可能只是被当做一件八卦新闻，后来被无聊的人添油加醋，直接变成了他是滥交的同性恋。工厂很大，但圈子很小，大家都太无聊了，急需有趣的东西来活跃精神，计江淮一进厂就去了最轻松的岗位，这已经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后来又爆出他跟男人的秘事，大家便如闻到血的野兽，把他当做有趣的猎物，看着他，看着他，期待能从他身上榨出更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以此来丰富自己贫瘠的生活 。

盘里的饭菜冷了，浮着一层反光的油，计江淮没有胃口，他起身把饭盘拿去倒掉时，婷婷突然骂道：“你要是喜欢男的就别骗瑶瑶了，你当瑶瑶是什么啊？！”

计江淮想反驳，但他一对上婷婷那双愤怒的眼睛就开始头晕目眩，他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我没骗她……”

计江淮意识到自己被赶上了绝路，香水瑶几乎认识车间里的所有人，她还有很多其他车间的朋友，朋友又认识更多的朋友，如果他拒绝了香水瑶，在谣言的加持下他肯定会被冠上“同性恋”的帽子，大部分员工的思想并不开放，他们会下意识地排斥计江淮这个性取向异常的异类，计江淮不光在车间里的处境会变得很尴尬，他还会被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传遍全厂。刘辉和飞仔的态度很难说，但亮仔肯定是站在女朋友这边的，所以要是计江淮不能解决好绯闻危机，他的生活将会翻天覆地。

但是，计江淮不会一辈子留在工厂里，为了安稳而扭曲想法才是得不偿失的，和雅才是计江淮羡慕的目标，但现如今继续跟和雅保持联系的风险太高了，而且他一周只能见一次和雅，另外六天都要被人嚼舌根的话，这种日子太煎熬了。

扪心自问计江淮对香水瑶也是有好感的，香水瑶虽然青涩稚嫩，但她跟计江淮志同道合，计江淮离开工厂之后的去路是要依靠香水瑶的。感情是不能反悔的，意味着计江淮要在香水瑶和和雅之间做出选择，一味地逃避只会两手皆空。

能不能两个都选呢？跟香水瑶谈恋爱的同时不太可能有时间跟和雅私交，而且被发现了后果会更严重。

那一瞬间计江淮的脑子里只剩下对自身利益的维护，他战战兢兢，将两个人对他的好感当做筹码，他所祈望的爱和希望都被他歪曲成利益。他又踌躇不定，绞尽脑汁想在选择之中开辟一条更安全合理的道路，可惜他胆小如鼠，被婷婷骂了一句就陷入了恍惚。

计江淮浑浑噩噩回到宿舍，他刚走到门口时还能听到里面很热闹，他一走进去，里面就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原本亮仔跟飞仔站在一起谈笑着什么，他们一见计江淮回来就散开了，迎接计江淮的只剩下穿堂风。

刘辉本来就没什么话讲，飞仔和亮仔又不说话，计江淮难得拥有安静的午休时间，但他躺在床上无法安睡，他的三个舍友果然都听到了他的绯闻，他们没有选择质疑，而是选择了厌恶和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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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候计江淮再不敢在饭堂里吃，他找了个板凳坐在后厨房附近，饭盘就放在大腿上，这里很清静，没有人会讥笑他，美中不足的是盘底的酱料弄脏了裤子。

计江淮吃得慢，等他回到宿舍的时候飞仔和亮仔已经洗完澡了，宿舍里只有洗衣机的声音在响，计江淮希望洗衣机能洗久一点，不然寂静会让计江淮如坐针毡。

飞仔晾完衣服就跟亮仔走了，两人离开的时候连宿舍门也不关，计江淮回头看了一圈才知道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计江淮胡思乱想着，希望能找个契机能跟飞仔和亮仔解释一下，思来想去又觉得没必要，他们都这样对待他了，又何必低声下气去讨好他们呢。

但有一个人是值得讨好的，计江淮最终选择了香水瑶，一个近在咫尺的人总比遥不可及的人要方便，计江淮要利用香水瑶在事情发展得越来越坏之前挽回局面。

一下晚班，计江淮就去找香水瑶，他于心不忍了一下，这一下就让香水瑶跟着朋友离开了，计江淮找不到她，只好先回宿舍，他想到亮仔的女朋友可能知道香水瑶的联系方式，他正想开口问亮仔，突然就听到阳台传来飞仔的惊呼：“我操！我内裤不见了！”

亮仔和计江淮都走过去看怎么回事，飞仔正拿着衣杆数着晾衣绳上衣服，他发现今晚晒的内裤少了一条，飞仔怒视着计江淮，他质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内裤去哪了？”

计江淮听出飞仔话里的恶意，他如实说道：“不知道。”

飞仔打开了洗衣机的盖子，里面的衣服是计江淮的，只是计江淮赶着去上晚班才没来得及晾，飞仔皱紧了眉头，说：“你赶紧把你衣服晒了！”

计江淮不明所以，他拿来衣架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抖开来晒，晒到最后一件时赫然发现下面还藏着一条红色的皱内裤，飞仔骂了一声，他嫌弃地捏起自己的红内裤，骂道：“我操，我的内裤跟你的一起洗了！你眼睛瞎啊，没看见里面还有一件吗？！”

计江淮呛回去：“你自己不是也没看见吗？！”

“你有病吧！你明知道自己做那种事也不注意点，你故意的吧？！”

飞仔通常是攒好几天衣服才洗一次，湿了水的脏衣服就层层叠叠堆在桶里，洗的时候也不分开，三四条内裤和袜子全都一股脑倒进洗衣机里，平时他邋邋遢遢的，现在内裤跟别人的衣服一起洗了就突然闹洁癖了。

飞仔伸长了手臂捏着内裤，那样子很是嫌弃，他骂骂咧咧道：“我操，好恶心啊！这裤子不能要了！”

飞仔把内裤丢进了垃圾桶里，他看计江淮的眼神尽是恶心和愤怒，明明是他自己少晒了一件，却说得像是计江淮不怀好意要害他一样。

计江淮气得浑身发抖，他明明做过检查了，明明他是健康的，就因为他是同性恋就被这样羞辱。计江淮小瞧了流言蜚语的杀伤力，在冥塔的生活扭曲了他对同性恋的认知，他错误地以为外面的世界也能接受同性恋，事实证明即使是飞仔亮仔这样的年轻人也不一定能接受不同的性取向，他们会下意识地断定计江淮是怪物，是异类，是行走的性病。

计江淮想痛快地骂一场、打一架，但灭顶的委屈和痛苦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无法呼吸。

计江淮在眼泪流出来前就逃了出去，他低垂着头躲避着过路人的视线，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四处寻找着阴暗的藏匿处，等到他找到无人的地方时，眼泪已经沾湿了双手。

计江淮想到了他高中时也是这样，正因为他成绩差还懒散，跟其他积极的优等生不一样，所以他被排挤，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在意他，就算他缺席了课间操和体育课也不会有人来找，他的成绩吊车尾，老师便把他的名字放在不学习的黑名单里，即使他很多天没交作业也不会有老师找他谈话，他就这么隐形于人海中，他辍学离开的最后一天还听到旁人议论他“这人终于不读了”。

被霸凌过一次终身都会应激，计江淮又变成了17岁的自己，他哭不出来是害怕被嘲笑，周围人要么对他视而不见，要么对他说三道四，那些窸窸窣窣听不清楚的话语如同密密麻麻的虫子钻进耳朵里，计江淮蹲下来捂着自己的脑袋，他感觉自己要疯掉了。

今天和雅给他发了很多信息，一部分是对他道歉，一部分是问他身体怎么样了，最后是邀请他再出去玩。癫狂之下能有一个同类是弥足珍贵的，计江淮搓了一把眼睛，他急切地把注意力转移到回消息上。

计江淮：【有人看到我们在门口亲嘴了。】

说到底会传出这样的绯闻都是和雅的错，和雅太嚣张了，明明他们只是一夜情关系，为什么要在公共场合拥抱和牵手呢。

【现在所有人都在传我是同性恋】

【说我是鸭，说我有性病】

【连我舍友也对我有意见】

【之前你牵我的时候也被人看见了】

【现在我走到哪里都有人看我】

和雅的消息修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发出了一句：【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被人看到】

【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发生了。】

计江淮手指颤抖着打下：【以后别再见面了。】

和雅着急道：【不要啊，我很喜欢你的】

【再想想好吗？我可以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