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我心一凛,一步一个台阶跨上楼去。在过于安静且狭小的空间里,人能听清楚自己每一个一举一动发出来的动静。
在愈加明显的呼吸声和沉重的脚步声里,我还听见跳得更厉害的心跳声,以及从大脑里捕捉到的那一闪而过的潜意识,告诉我还得再上两层。
另外,极其专注的情况下,任何杂音都会将沉浸式的状态打破。于是在由我自身内部的律动演奏出来的“和谐曲调”里,突然混入其中的噪声使得我步调一顿,身体忽然就不寒而栗。
又莫名就生出一股强烈的既视感,我猛地抬头,对上一双眼眸,瞬间连呼吸都凌乱不堪。
是我不知道如何带着姓氏称呼的、前不久刚问诊过的…那名医生。直觉告诉我,哪怕看起来是带着笑意,但实际上底色是冰冷和残酷的。
真的只是直觉吗?
我站在楼梯转角处,看着他一手插进身上白大褂的口袋兜里,一手摊开,居高临下式地望向我,斯条慢理开口。
“很遗憾,这是你的第四十三次读档,第二十四次察觉到了不对劲,第十八次没有选择及时离开,也是第六次因为犹豫…导致找寻记忆的游戏失败。
“虽然出于个人,我本来还想给你读档重开的机会,但非常可惜…”
什么意思?
蘫聲没来得及让我反应过来,就看见他挥挥手,身后的门被打开,出现好几名身着黑色西服的壮汉,眼看着就要下台阶往这边方向来,我下意识想往原路退走,却发现先前的入口推门也有相同保镖样式装扮的人进来,迅速在距离我几截台阶的位置上集结。
在众多墨镜的簇拥下,我不得不跟医生的距离拉近许多,被迫站在了和他只有三四个阶梯的位置。
他从胸前口袋处取出折叠起框架的眼镜推至鼻梁,嘴角笑意更深,而我只能感受到一阵接着一阵的胆寒。
“纵容的次数太多,使得一直在场外的赞助商不满了,他强烈要求进程快一点结束。正好某个地方又翻‘新’,就跟我走一趟吧小、秋?”
第28章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但必须得承认的是,在被枪口带着寒意抵住后腰、强制塞进轿车的时候,我也依然处于深深震惊之中而无法自拔的状态。
迈巴赫的车厢内空间很大,医生坐在我正前方翘着二郎腿,不再避着我,甚至将手机屏幕转过来,笑意盎然地让我打招呼。
“还记得他吗?”医生问。
…怎么会不记得呢。
是那个在我失去记忆后,第一个对我释放善意的……Ian啊。
手机那头,金发碧眼的他没有任何掩饰,十分自然地跟我say hi。
“我到展厅了,放心,都有我。”
他煞有其事地拍胸脯向我保证,我却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心凉。
伪装厉害到…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我沉着脸没回话,Ian疑惑地晃动两下手机,或许是在检查网络是否出现问题,又冲我关切道:“奇怪,信号挺好的…秋,你还好吗?”
“可以了Ben,”你看,多完美的表演,就连演员名字都有严格执行。医生收回手机,“不愧是演技派,哪怕账号由我发起,在面对目标时总能瞬间进入状态。”
“…二老板。”声音被调至最大,Ian…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他的本名Ben,他的声音很明显地从和善带笑转变为毕恭毕敬,“谢谢您的夸奖,那您下次一定还要找我。”
一切都打乱重组,我被告诉所经历的皆为虚假,所接触到的人和事都是早已安排好的剧本演绎。
像不像那部电影《楚门的世界》?
其实我也和楚门一样地察觉到了身边的不对劲,却又不能像他那样勇敢将阻挡在面前的障碍逐一破除。如今回想起来,之前跟眼熟路人莫名其妙对视上的次数过多都变得有迹可循,那并非偶然,而是在长久监视之下的…必然。
“再说吧。”医生给出模棱两可的答复,鼻梁上的镜片闪过光,应该是望过来了一眼,“毕竟…有没有下次,还要再进行一次‘实验’呢。”
汽车经过长时间地行驶终于停下,在保镖“请您乖乖下车,别让我们为难”的话语下,我从车厢内挪出的身体,又很快被温柔胁迫式地禁锢在等候多时的轮椅上。
“咔哒”一声,铁链分别锁住了我两只手腕和脚踝,捆绑在轮椅两侧及底部使得我整个身体都被束缚住了,坐垫松软得恰到好处,而我却动弹不得。
医生悄无声息地现在我身后,身上的白大褂换成了修身的灰色西装,我只瞥去一眼便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莫名觉得更加眼熟…以及不适。
他的手搭上我肩头,弯下腰来贴近我脸侧,神态又熟稔又亲昵:“好看吗?”
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热气钻入我耳朵,激起的只有我一身鸡皮疙瘩。
“……”
见我沉默,医生不恼也不勉强,他推动起轮椅,屈尊降贵一般亲自带我移进至建筑内。
阳光四面八方地从拼接多彩的玻璃窗折射进斑斓的颜色,水晶式吊坠自天花板静静垂挂下来,以及鲜花簇拥着白漆涂制的棺木摆在大厅之中,摆在最前面的相框里是一张黑白照片。
我听见医生发出一声轻笑,还没来得及躲开和皱眉疑惑他意欲何为,又很快在看清楚那照片里的主角时愕然愣住。
是我…?不,准确的说,被无数划痕遮去双眼部分的相片残缺不全,直觉却肯定地告知于我那就是自己…是自己?还是……
不对,到底是谁?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嘴边呼之欲出却又生生止住了。
呈碎片状的记忆伴随思绪翻涌,卷起汹涌波涛呼啸抬高、又狠狠砸下,一阵接着一阵地撞击神经,我甚至感觉耳边都响起了呼呼风声,有什么东西好像近在咫尺,自己却怎么样都抓不住的绝望感越放越大。
我意识到根源在于眼前诡异的照片,想撇开头回避,而医生似乎早就预料到一样,一双凉手从后面摁住我的头,不容置疑地强压着我继续直视。
“看。”他声音轻轻,“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地,好好看。”
沉重的钟声在脑子里炸响,汗水接二连三地从额头滚落,我嗬嗬喘着气,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但依然强打起精神,眼睛死死盯住面前。
耳边医生语气轻盈,目光里被划去双眼部分的人像嘴角弯弯笑得僵硬,随着距离拉近它在我眼前放大、直至占据全部视线,最后甚至就快贴到鼻间,我意识变得恍恍惚惚,竟然觉得它生动了起来。
这张苍白的脸上毫无一丝血色,眼睛那块的乱麻黑线飞快变换,不仅化成眼睛,还修饰起其他五官,一下是我,一下又是…一个好像很熟悉但又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