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1)

“你……”解萦倒是遇到过登徒子采花贼,但这种货真价实的女采花贼真是头一回见。她对仇枫虽没什么感情,听到男孩被这女子这样惦记,她下意识挡到他身前,不想让她再盯着仇枫的俊脸,眼珠滴溜溜地转个没完。

女子感受到解萦对这小道士不动声色地占有,色眯眯的目光点到即止,注意力又重新绕回到解萦身上:“我这次来,只是想看看林声竹身边到底出了个什么高人,能轻易识破我的蛊毒。都说洛阳近日来了个留芳谷的小医仙,技艺不俗。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才入江湖,就要埋入黄土了。也罢,反正你也要死了,和你聊聊这摄心术也无妨,它至多只能起一炷香时间地效用,中招者如腾云驾雾,干不了杀人放火的勾当,但在床笫之上……那就有得玩了。”

女人的表情堪称猥亵,解萦想了好些年的摄心术,竟是淫贼用来操控良家人的手段。她鄙薄地瞪着女人,先前她给自己铃铛的瘠薄好感也荡然无存。

“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想杀林声竹?”解萦护在仇枫身边,自顾自地敞开衣襟,运功调息。女子挑眉不答,仅是叉着腿与她对坐,又从怀里摸出烟袋来,一边抽烟,一边看解萦疗毒。

仅是一炷香的功夫,解萦便用内力将全部毒素排出体外,女人的烟也正好吸完。

内力畅通无阻地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周天,解萦睁开眼睛,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回答我,你为什么想杀林声竹?”

“哟,这是我来杀你,怎么你语气强硬到好像是在盘问我?”

“你别左右而言他,再这么浪费时间下去,仇枫就要醒了。别说什么你下的药剂量重,再重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趁我现在还有耐心,你尽早说完,不然,我就要对你动手了!”

女人哈哈大笑:“现在的年轻人口气都这么大吗?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语气就敢这么冲?你也不看看姑奶奶我是谁!”两人的冲突一触即发,女人突然回坐到石椅上,向解萦行了个手势,是好言相谈的意思。

解萦挑着眉坐到她身边,只听她道:“我与林声竹无冤无仇。”她耸耸肩,“这几年远渡东瀛,我不清楚亲眷的情况,等一回来,老巢被端,唯一至交的姐妹也被挫骨扬灰。我的姐妹为了和自己的情郎厮守终身,吃尽苦头,而她的情郎还好好活着,踩着她的尸首一路平步青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杀了她的情郎,让他去给她陪葬?”

解萦不予置否地点点头,神情阴鸷:“负心汉确实该死。”她起身为女人倒了一杯酒,女人抬手要接,解萦又拦住她,眼里精光四射,“你口口声声说要杀我,下得也仅是含量微乎其微的断肠草。我想你找我,应该不只是威胁我帮你杀林声竹那么简单,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女人夺过她的酒,一饮而尽,将酒杯还给解萦:“这酒,茹心以前同我喝过。”

“茹心姐姐还在世时,我送过她很多酒和丸药。”

“还真丹的功效不错,助我度了卡了五六年的修行难关。”

“我以为酒和药她都转手送给了林声竹,没想到是送给了你?”

“不是我,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她的神情有些忧伤,“我叫燕云。你可能不会相信,幼时,我见过你的母亲。”

即便解孟昶已离世多年,稍有年纪的武林人提起他,依然能与解萦侃侃而谈。人人皆知解萦是“解孟昶之女”,而她那早亡的母亲,就像装点父亲一生宏图伟志的山水画,是个十足的摆设。这么多年来,只有茹心和她短暂聊起过母亲,甚至解萦也仅是知道母亲复姓淳于,对她的过往丝毫不知。

想到幼年时茹心偶然提及母亲的神情与母亲相关的一切,解萦都记得很牢靠。解萦一下不复之前的从容镇定,咬着舌头道:“我娘她,她是奈何庄的人?”

“说是,也不是。”燕云伸了个懒腰,不由分说地给解萦塞了枚丸药,“我给你下的毒可没有普通断肠草那么简单,这是解药,你先服下,其他的我们边喝边说。”

见解萦不动,她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这个是真解药,我确实不是来杀你的,只是试试你解毒的水平。我可不是天机散人那种恶心玩意儿,靠毒药来控制人。”

在燕云的叙述里,解萦无意获悉了奈何庄的秘辛。

奈何庄至今已有五六百年的历史,庄主天机散人不老不死,背景神秘。

打探情报,执行暗杀,是一代代女弟子的共同使命,便是后面有了貌美的男弟子,也无异于“去势”,他们都是用身体来换取情报和仇家性命的利刃工具。

当男弟子年满四十八岁,女子年满二十八岁时,会得庄主特批,一旦完成庄主下达的任务,便可解掉体内的诸多奇毒,只需自废武功,服下庄主送上的秘药,便可离开奈何庄,此后永不受束。

奈何庄有着最精锐的密探和杀手,却很少有人能安然无恙地活过二十五岁,就是侥幸活到了二十八岁、四十八岁,庄主交代的任务又往往比登天还难,大部分人都死在了完成任务的过程中。

久而久之,奈何庄内部催生出一个叫“姐妹会”的私密组织,姐妹会的起源是年长弟子收养其他姐妹逝去后留下的孩子,之后演变为替弟子们离开奈何庄出谋划策,是天机散人的眼中钉,对她们痛下屠刀。只是姐妹会有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向往自由之心一日不死,这姐妹会也便一日留存,任天机散人千次万次覆灭,继承内核之人依然会扛过大旗,在暗处替女人们谋出路。

“我不是奈何庄弟子,但我是由很多位奈何庄母亲接连抚养长大的,你的母亲曾短暂养育过我,她也是难得几个成功脱离了奈何庄的弟子,我们上上下下都很为她高兴。”

“你刚才说过,离开奈何庄需要自废武功,服下秘药。那这秘药是……”

燕云不屑道:“天机散人说得好听,说是秘药,其实是剧毒。男子服用的毒有两种,一种叫‘诸相非相’,一种叫‘无所从来’。他们一个会重塑骨骼,让人体貌大变,一个会使人身体麻痒,如万蚁噬心,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可解;女子服用的是‘梦幻泡影’,服下之后,喉咙如生吞刀片,行走亦如刀割。就是毅力再强,也很难在这种疼痛中行走多过百步……”

尘封的记忆徐徐展开,解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和母亲始终困在房里不得而出,总是坐在那张拔步床上;为什么母亲总是沉默,又让她早早学会了识文断字……眼泪汩汩落下,解萦狼狈地擦着眼睛,哭道:“那茹心姐姐要离开,也要受这个苦吗?”

“奈何庄的女子,但凡想掌握自己后半生的命运,最终都得走上这一步。茹心本来只是奈何庄埋在屠魔会里负责监视动态的小棋子,但她太想和林声竹成亲了,所以才……”燕云也哽咽了。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默然拭泪,燕云最先从这愁云惨淡的情绪中离开,故作振奋道:“姐妹会不光会抚养流离失所的孩子,若是姐妹被负心汉辜负了,也会为她们复仇……你从出生下来就是我们中的一员,此次我虽为茹心之事而来,但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当年追逐你一家踪迹的,不只有群龙教的杀手,也有我们。你母亲的死,不是偶然。”

“什么!”

无处不在的迫害……看起来都受苦了,女子却永远受得更多,却也坚强更多。

第十章 出谷(五)

“你应该清楚解孟昶的真实身份。他是屠魔会藏在巴陵的暗桩,掌管当地情报网络,如此地位,又怎会不知妻子的过往,枕边人是死对头的密探,即便已经远离了组织,但就像枕边睡了一条蛇,他怎能不防?‘梦幻泡影’是会把女人锢在屋内不假,但不至于让人常年身体羸弱,连生人都见不得。”

“你,你胡说!我爹他……”

解萦沉默了。

在逃生路上把女儿不假思索丢下的男人,又有什么对发妻做不出来。他既知晓了妻子的身份,也就应该明白为了和他生活在一起,她究竟受了多大的苦。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暗自给她下毒吗?

解萦不寒而颤,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你的母亲,是他亲手掐死的。‘梦幻泡影’可以用来暂缓大部分奈何庄的烈毒。她死后,他们抽空了她的血,练成了药丸,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救了批孩子。这件事后,我们才发觉她的死有蹊跷……后面我们一路跟着追到了渝州,生怕你会被群龙教转手交给奈何庄,幸好你中途不知所踪。直到和茹心通了气,我才知道,原来你被送到了留芳谷。也算有个好归宿。”

家破人亡的惨剧背后竟藏着更为毛骨悚然的血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解萦只觉天旋地转。

周遭又都是那让她害怕的影影绰绰的影了,燕云说的其他话,她也都听不到了。

她只是又一次回到了那片竹林即便她烧掉了它,可她也至此长在了那里。

她想呕吐,她想尖叫,她在没头没尾地溃逃,可逃到最后,她想找的,也只是那个会陪着她一起难过的拥抱。

要是大哥在她身边就好了,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她身边默默地陪着她,她也一定不会这么痛苦,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眼看解萦有就地走火入魔的征兆,燕云连忙点了她的几处穴道,又为她服下安神药丸。解萦情绪稍缓,她红着眼抬起头,勉强问道:“如果当年我被你们侥幸救下,是不是也会被你们培养成对付奈何庄的尖刀?我一直以为,茹心姐姐对我好,是因为我们都是女子,她说过的,女子孤苦,才更要互助……原来这一切也不过是做戏,她只是想利用我!”

“不是利用。姐妹会但凡救下一个孩子,没有人会希望她们步入江湖,很多时候都是就近找农妇收养,像我这样在苗疆东瀛习得一身毒术的,本就是少数。越是背负了血海深仇的,大家越想让她有一段平静的人生。不光是待你,她待我们其他姐妹,哪怕是路上偶然遇到的女孩,一直都很好。自己得到点好东西,都想着法地分给我们,你送她的那些酒和药,她自己都没享受多少,全便宜我们了。孤女最懂孤女的苦,我想她教你武艺,也是看出你最终会参与到江湖事里。在这个年头,一个女子身上若没点技艺傍身,行走江湖是很难的。”

解萦郁郁寡欢地“嗯”了一声,低下头玩起了手指。夜愈发凉了,夜风吹得解萦打了个寒噤,她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道:“仇枫也快醒了,想必燕女侠要交代给我的事也都说清了,既然已经说清,我看今天要不就到这里吧?你说的故事固然有趣,但也只是一面之词,空口无凭。今天交下你这个朋友,我很高兴。但林声竹的命,我不会交给你。”

刚才还悲痛万分的女孩突然冲着自己下了逐客令,解萦的情绪转变之快,让燕云愕然。眼波流转,她娇笑道:“看你也是个痛恨负心汉的性情中人,茹心过往又待你甚好,怎么,稍微通融一下,连为她剁个负心汉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