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嘁嘁喳喳的小朋友们,君不封守在解萦床边,为她重新编了两盏一模一样的灯笼,之后布面需要等小姑娘病愈后由她自己绘制。
放下灯笼,君不封左右无事,外出巡视一圈,他将小院的篱笆又修得高了些。
趁着解萦熟睡,君不封还去拜访了此前相熟的几位师傅。
解萦最喜欢的裙子毁了,那自然要委托祝师傅那边再替她做一件,木匠和石匠听闻解萦刚过诞辰,各送了她一本严禁其他人翻阅的簿册,想是他们钻研木工石工多年的心得,而君不封此前委托铁匠铸造的武器也已经铸好,他取回了大小两把短锥,还有四十枚暗器。
解萦初学武功,武器不需要多名贵,好用趁手即可,铁匠做的这两把短锥都很轻盈,正适合一个在长身体的小姑娘使用。至于这暗器就稍微有了点来头,它由铁匠师傅和君不封一起设计,名为“玫花锥”。这四十枚玫花锥以纯银打造,做成玫瑰花束形状,花朵部分涂上了特殊染料,是名副其实的“黑玫瑰”。玫花锥以“花茎”伤人,也仿真地做出了“花刺”,一旦钉入体内,这些“花刺”会在拔暗器时对伤者造成二次伤害。
君不封本来也为解萦准备了礼物,多是些他从四处收集的小玩意和小机关,可惜路上遇袭,他能存活已属万幸,至于那怀揣着的小礼物,早就随着他的搏命厮杀碾落成泥。
把解萦一个人丢在留芳谷已属愧疚,最后还什么礼物都没能给她带来,即便解萦病愈后对武器和暗器爱不释手,君不封在一旁看着,还是觉得他亏欠解萦太多。
心里有了愧疚,君不封的启程之日也一拖再拖,和林声竹那边说着自己“重伤未愈”,兄妹俩又回到了过往的田园日常。
解萦大病初愈,在君不封身边腻了几天,才恋恋不舍地去了学堂。大哥这次到访,解萦甚至都很少和朋友们玩耍,都是下了学堂就回家,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
君不封因为担心罗介晔还会欺负解萦,这几日也不时做“梁上君子”,偷窥解萦上下学的情况。之前解萦对他说,她要用自己的手段解决纷争,只是君不封旁观了几天,觉得冷眼旁观实在不是自己的作风。当然了,现在的罗介晔和解萦挺客气,也没什么针锋相对的征兆,他不能头脑一热,直接上前将罗介晔那个臭小子踢翻,那无疑是为小姑娘在谷中树敌。可不为她做点事,他心里那股邪火也撒不出去。
思前想后,君不封决定假借一场比试,敲山震虎。
趁着解萦去和解铃居士学艺,他带着小姑娘酿的石榴酒,去拜访了老朋友祁跃。
在留芳谷中,祁跃与他最为意气相投,两人平素也没少切磋,听得他邀约在众人面前切磋技艺,祁跃一下来了兴趣。
君不封表示自己不占祁跃便宜,会和他一样,眼前蒙一块黑布。
祁跃很是嗤之以鼻,说你不占我便宜,我还不占病号便宜呢。
君不封闻言,只是苦笑着拱拱手:“事出有因,你就帮我一帮。”
他将自己的想法和祁跃一说,两人敲定了细节,便各自准备这别有用心的切磋。
留芳谷隐居的名士大多来历不凡,祁跃也不例外。他出身关外名门白山派,因白山派地处雪林深处,门下男弟子眼前均蒙有黑布。关外战乱频繁,白山派日渐式微,弟子们不得已流落中原,因他们各个体格高大,相貌英俊,在当时的中原武林引起了很大骚动,连带着他们眼前的那块黑布也出了名。这黑布名曰“遮天”,江湖传言,白山派男弟子清心寡欲,眼前的“遮天”一生不摘,因“蒙住了这眼就蒙住了这片天”援引自崔健的《一块红布》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但若有哪家女子让他心甘情愿摘下这块布,这女子就是他命定的姻缘,是他唯一的天。
君不封同解萦讲完“遮天”的来龙去脉,解萦小小年纪,竟兴奋出一身鸡皮疙瘩。君不封也在纳闷,他的好妹子平素虽然活泼,但也不至于如此满面红光,这故事听起来也无甚稀奇,何以她听得格外亢奋。
蒙布比武自然要提前适应,君不封也得因故得了块“遮天”,他像模像样地用它蒙住眼睛,顺着解萦所在的方向一笑,才往前走了没几步,就摔了个大马趴。
解萦笑着去扶他起身,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艳,一直仰着头痴痴看他。
都说白山派弟子各个英挺不凡,大哥做起这副打扮,俊俏风流也不输祁跃。
她不动声色地记住大哥现在的样子,小心搀扶着他,让他慢慢适应黑暗。君不封原地翻折了几个来回,渐渐平衡了五感,随后借来了解萦的玫花锥,对着一块破烂的木板投掷许久,直到左胸的伤处泛起了分明的疼,他才堪堪停下,摘下了脸上的“遮天”。
解萦一直在旁边捧着脸痴痴看他,这时也好奇地问,如此拼命,难道是想借此重伤祁师傅?
君不封只是笑着向她吹吹手指,眼里满是狡黠:“天机不可泄露。”
君不封和祁跃将比武地点选在了堕月湖边,快活林外。这两处都是留芳谷数一数二的禁区,这么一折腾,两人倒不像是切磋,反而像决斗。小孩子最不会放过这种热闹,而解萦作为君不封的首席捧场王,自然是第一个出现在场边,待其他人陆续出现,作为主角的二人觥筹交错,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喝着酒,看他俩的架势,他们的关系似乎远没有谷里传闻得那么风声鹤唳。喝高了的君不封甚至就地借了把剑,剑尖抵着酒杯,为在列的所有人表演了一段潇洒飘逸的剑舞。一剑舞毕,酒杯不曾洒落浊酒一滴,君不封喝完了杯里的酒,又踉跄着挑着酒壶,边走边喝,最后他一个站立不稳,将壶里的酒全浇到了从旁围观的罗介晔身上。
这酒浇了,君不封人也醒了,浅浅向倒霉蛋罗介晔道了个歉,他连忙围上“遮天”,招呼祁跃上来比画。
他们两个“醉鬼”你追我赶,各显神通,好不热闹。君不封非但武艺高强,其暗器技艺也相当不赖,至于祁跃,更是如履平地,丝毫不见蒙眼对他的影响。年轻弟子鲜少看到质量这样高的切磋,一时看花了眼。
两人交战甚酣,君不封将怀中玫花锥尽数抛出,祁跃一个闪躲,身后很快传来一个男孩委屈的哭嚎。
原来,祁跃躲闪之际,正躲到了罗介晔身前,暗器袭来,祁跃灵巧闪过,罗介晔却躲无可躲。小小几枚玫花锥,竟带着千钧的力道,直接将罗介晔钉到了身后的树上。他身上没有受一点伤,但本来穿着的衣服被玫花锥一一刺破,一个光溜溜的小男孩就这么从层层冬装里剥了出来。
嘲笑声四起,解萦却不向前去凑这喧嚣的热闹。
铃铛牵动,作为罪魁祸首的男人似有所感,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一步一步走向前,而他一如既往蹲下身,抿嘴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解萦屏气凝神,小心摘下他脸上的黑布。
他冲她眨眨眼,又咧嘴笑起来。
解萦又在晃神。
是初见他真实相貌时的目眩神迷。
君不封和祁跃的切磋最终以平局作结,罗介晔被吓了个够呛,便是切磋结束还在断断续续地哭。君不封前去道歉,又笑着说他和解萦一起护送这小倒霉蛋回住处,他的言行明里暗里都挺亲热,在场诸人也没什么理由阻拦他。
君不封抱着小男孩,解萦跟在他身边,等走到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君不封突然很满不在意地感慨,也许罗介晔今天的这番倒霉,是老天都看不过去,借他之手,要给他一个报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罗介晔这才清楚,他对解萦所做的一切小动作,君不封全知道!而君不封的举动也是明摆着告诉他,解萦有靠山。
兄妹俩不对他下手,不是不敢,而是不屑。
至于自己之后怎么做,就全看他的觉悟了。
这日之后,罗介晔再也不敢和解萦为敌,甚至每次见到她都绕着走。
君不封解决了罗介晔这个心腹大患,伤势也渐渐好转。快要伤愈时,他收到了林声竹的飞鹰传书,也就不在谷内再耽搁。
他和解萦约定在除夕再次碰头。
这次送君不封离开,解萦不再像之前那样患得患失,她甚至也为大哥准备了一份稀薄的小礼物。这段时间她开始跟着二长老学炼药,做了些最浅显却也最好炼制的大还丹,供君不封增进内力。
重逢就像是某种短暂的失而复得,君不封一离开,解萦就又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君不封的这一次“失约”,解萦也稍微长了点记性。
当初她是为了能医治大哥而学医的,结果自己非但什么都没能做到,还反让大哥衣带不解地照顾高烧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