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1 / 1)

她冲大哥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她根本就不准备奔赴往生。

野游中同大哥提到的下一世,是天花乱坠的期许,是无从实现的幻梦。梦既已做过,就当事实真的来过,她已在幻想中徜徉了数十种人生,足够知足,又怎会愿意抛下大哥,风风火火地奔赴下一世?她不想忘记大哥,也不愿大哥就这么孤零零地一个人走下去。所以,哪怕生死相隔,身处不同世界,她也会陪着他,在某个他所不知道的角落,默默陪他走完余生。

每每想到大哥,解萦心间就会涌起一簇微弱的火,这一回,她从心口抓出火苗,稍一摆弄,成了昔日他为她而做的莲花灯。

四周很静,很黑,莲花灯照亮了前路,她却依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随即她恍悟,也许,这是轮回前的最终清算,需得赎完罪孽,方有阴差来见。

期待已久的惩罚,原来是永劫无尽的孤独吗?

索性,她早就习惯了等待,习惯这独自一人上路,漫长的,如流放般的孤寂之旅。但看着那由心火铸成的莲花灯,她又忍不住放声大哭。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最终惩罚究竟为何,她肯定会得到自己应得的报应。但这赎罪的时间又会有多长?她是不是没办法在暗处陪伴大哥了?是不是等到她终于可以悄然守护他了,大哥却早不在原地了?

他们是不是要永远地失散了?

解萦一路哭,一路走,哭到蜷缩在地,泣不成声。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打断了她的悲哀,似是狂风,似是骤雨,电闪雷鸣里,她听见了那真实的,更为撕心裂肺的嚎哭。

是大哥在抱着她哭。

她依稀想起了梦境中的不祥征兆那都是关乎他失去她之后的吉光片羽。她看到他哭昏在灵堂,几次三番闹自尽;她看到他一把火烧掉她的尸身,让骨灰随风而去;她看他佝偻着背,带念恩回留芳谷,一如他当年背着自己。

大哥回到了他们的小屋,就此把自己锁在了暗室。

梦境中的大哥,是在念恩六岁那年走的。春暖花开的时节,恰逢她的忌日,那一天,久病缠身的大哥换了一身新衣,念恩发现他的尸身时,他穿戴齐整,面含微笑他用破冰短锥,强行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可现实里的大哥,原来甚至等不到念恩长大。

他是真的信了她的谎,认了他的命,打算永生永世与她不复重逢。

那接连的贯穿,虽然每一下都刺在了大哥身上,也像每一刀都捅在了她的心房。

不管大哥先前如何安慰她,解萦都对整件事的因果心知肚明,有错的人是她,该死的人是她,死亡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终局她甚至在死前终于拥有了他的爱。

在她心里,虽然她恨过他无数次,也埋怨过他无数次,但她理解她的大英雄,也许他们之间,只是做法不对,时机不对。可她认可他的光明,承认他的磊落。

他是举世无双的大好人,大侠客,他是待她最好的人。

可是,他的善良,他的信仰,最终却成了逼着他自裁的那把刀。

一切都是因为她,一切也本不该是这个道理。

此前,两人一直小心翼翼绕过那黑暗的内核不谈,但她清楚,大哥知晓她以死谢罪的决意,也知道他根本无从撼动她的决心。就算有求生之法摆在她面前,她也决计不会尝试。

但大哥或许不知道,是林声竹的遭逢,点开了她的迷障。

死不是唯一的赎罪方式,活着也能。

没有大哥,她不会蜕变到这一步,正是因为有了大哥的陪伴,她才终于又生出了对生的渴望。

她接受上天的处刑,也绝不会放弃每一双向她伸出救援的手。

沦落到如今这团黑暗,也并非她一心求死,只是时运不佳。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该由大哥来担责。

他不仅为她送上了一场盛大温暖的离别,连死后还要远远地看着她,再不会与她相逢。

她怎么忍心让他终日枯坐,孤寂至此?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僵硬地躺在一边,任他血流成河,自残自裁?

她怎么能让最爱自己的人,就这样满心愧疚、痛不欲生地丧生?

她不甘心,她不认命!

她要阻止他,她要救他,她要带他回家

她找不到任何通往他的道路,只能求助于心头的那一簇火,火苗很快幻化成一根纤细的线,是垂天之锁,是蜘蛛之糸。她又能隐隐找到那若有似无的联结了,像是被他放了太远的风筝,丝线的尽头有他。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了细线,烈焰灼烧了她的指尖,很快将她全身点燃,可她感不到痛,有的只是暖,熟悉的暖,足以抹平体内任何生涩滞痛,将她拱上云端。

她不知疲倦地向上爬,也不知自己究竟爬了有多久,终点似乎总是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但她没有丝毫停歇。从七岁开始,她想要的就只有他,为此,就算堕入地狱,沦为恶鬼,也要千方百计地得到他。现在,只要能救他,哪怕已经沦为恶鬼,就是爬,她也要从地狱的尽头爬回来!

“阿萦……”君不封干脆地打断了她的心声,往后的凄酸,他已不愿再听。他黯然地揉着她枯柴的发,百感交集地将她拥入怀中。那些更为复杂的情感与幽暗,借由那条无形的通路,不由分说地尽数传递给他。

一时之间,君不封感情激荡,一言不发,只是红着眼眶,任由拥抱持续,直到解萦再次拍拍他的脸,怕他伤口开裂,灵动的微笑下是掩不住的抱怨。

他抱歉地笑了笑,忍不住大声道:“阿萦,死里逃生,就当再世为人。前尘已过,放过你自己吧,别再纠结过去的憾事了。”

“我是可以放过自己。”她离他很近,声音却像离了很远,“那大哥呢?你要如何放过你自己?我们是彼此的因果,是各自的余孽,是甘心被困的囚徒。你说,我们能怎么放过自己?”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我们还有未来,属于我们的未来,不是吗?”

解萦不语,单是回报以他热情的拥吻。她温暖的手掌抚着他的脖颈,甘甜的嘴唇吻遍了他的脸,还在孜孜不倦地咬他的唇,像是荒漠中飞行许久的渡鸦汲水,他始终是她唯一的供给。

他们恋恋不舍地分开,复又亲吻,小姑娘的气息火热,如同每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点燃他欲望的火苗。他们并排躺在一起,两手紧握,默然赏花。月亮尚未离开,天边已经小小地露出了鱼肚白。

“你说,白日晏宁要是发现咱们两人都不在,会不会急得发疯,发动一群人来找我们?”

“师兄一定会的。”

“那我们不如现在回去?”

一朵桃花正巧落到君不封胸口,解萦摇摇头,伏在他身上,叼起了其中一枚花瓣,眼底欲说还休,风情万种。君不封了然,笑着探头,咬住了露在外的另一爿花。

女孩快乐的笑声里,夹杂着清脆的铃铛声响。是慑心铃。小小的铃铛手镯在重新编好后,同破冰短锥一起,被他留在了两人栖居的小屋,留给了他们的孩子。

那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饰物。

君不封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一违和之处,但他无意中断眼前的幻梦,在他怀里的人,就是真实的她,这并非他临死前的偏执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