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理智对犯下暴行的那一刻,一无所知。
君不封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呼吸愈发沉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只要有交集,就会有冲突。
两败俱伤,歇斯底里。
解萦让他流血,让他疼痛,可这值得他高兴。因为她对他的伤害就是他受宠的具现。有朝一日她不害他了,那才是她真的不爱他了。
但他被放弃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甚至妄图从牲畜的角色抽离,还从中找回了一点微薄的自我,所以她的恩宠,最后成了捣毁他心房的毒药。
短锥刺进手掌的那一刻,心口也似同样扎了一刀。除了疼,什么都感受不到。
眼前不时发着黑,他拼命深呼吸着,抵抗那几近将他吞噬的黑暗。
他努力朝解萦笑了笑,还是一副虚心和好的模样,声音很轻:“丫头,原谅大哥吧,大哥不应该……不应该和你发火,不应该对你说那些气话。你看,大哥已经受到惩罚了,你已经惩罚过大哥了,不要再和大哥生气了,好吗?刚才的事是大哥不对,一切都是大哥的错,你不要生气,不要再离开大哥,算大哥求你了,好不好?大哥是猪油蒙了心,可大哥真的不是这样想的,大哥很想你,见到你特别高兴,大哥……大哥……”
他说不下去了。
究竟要表现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她相信他的真心,究竟要把自己摧毁到什么程度,才能得到她的一点善待?他为她做到了自己的山穷水尽,可得到的,还是与过往无异的伤害。
而这一次捅伤他的,是他拿命搏来的礼物。
千疮百孔的一颗心,堵不住了。
满溢的情感四下倾泻。
他实在撑不住了。
悲伤严严实实笼罩了他,绝望密不透风倾轧了他,他想尽可能冷静地诉说自己对解萦的思念,可是眼泪止不住,怎么也止不住。
匍匐的身体愈发蜷缩,他彻底崩溃。
解萦总以为,几年前得知她背叛的那一哭,已是君不封痛哭的极限。那时的她为君不封的痛苦神清气爽,可现在,她能感受的,只有疼。
君不封的哭声压抑惨烈,郁结着浓重的悲哀。
总是快乐的君不封,原来也会这样伤心。
被她扇着巴掌,咬掉肩膀一块肉的时候,他没有哭;被她束缚辱骂,用武器强暴他的那一夜,他没有哭;被她疯狂殴打,几乎要吊死在房梁上的那一刻,他也没有哭。
可现在,她把他的志气,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一节一节地敲碎了。
解萦恍惚地看着他痛苦,依然没办法伸出手,或者哪怕吐露出一个音节,告诉他,大哥,不要哭。
君不封的哭声渐止,人事不省。他的嘴角溢出了淡红的血,解萦恍然回过神,连滚带爬地凑过去查看他的情况。男人的性命虽然无虞,不可愈合的内伤已经铸成。
解萦机械地为他上着药膏,处理手心的伤口。打理好他身上的一切,解萦点了他的穴道,冷静地走出密室,收拾好自己的简单行李,她再度回到他身边。
她在床上为自己开辟了小小一块领域,清醒着躺在他身侧,头脑空白。她无法闭上眼睛,因为眼前总会浮现过往的吉光片羽。消逝的美好一度因为他的溃逃面目全非,空留余恨。待他重新归来,身陷囹圄,往日的记忆依然被她束之高阁她不需要往日的柔情来软化她的报复。
可记忆深处有一双手,拨开了她给自己设下的重重迷障,牵住了迷茫的她。
那人的手心粗糙而温暖,她稚嫩的手掌被他的大手完完全全包裹起来。他领着她。
解萦似乎重新变回了那个敏感尖锐的脆弱女孩,在长安,跌跌撞撞跟在一个成年男人身后,由着他牵引着看周遭影影绰绰的灯火,开始郑重打量这个拥挤而喧嚣的世界。一切虽然陌生,她却不惧怕,身旁有活泼的光明在庇佑着她。
那时她在想,到了留芳谷后,她会拥有怎样的未来?又要等上多少年,才能像街上随处可见的少男少女那样,牵着他的手,在长夜里漫步?
如今她持锥向光明,毁了记忆里的最后一点温暖。
昏迷之中的君不封仍睡得不太安稳,他频繁咳血,不时呼吸急促,身体颤栗不止。解萦苦涩地拥着他,手掌在他绷紧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在她的温柔抚慰下,男人不再猛烈颤栗,只是颤着身体,继续他在昏迷前的哭泣。
幽暗的梦境中,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之前那段噩梦的重现,还是他们的暴虐过往里她的可怖。
他压抑的痛哭声清晰地传进她耳内,解萦没有擦拭眼里的泪水。视野朦胧,反而更能看见往日温柔的余晖,他和她的琐碎,男人脸上的喜悦与安定。
她迷恋那样的他,也追逐那样的他。可为什么到了最后,塞给他的,只剩下疼?
她最爱他的欢笑,却将它从他身上活活剥离;她欣赏他的痛楚,却在他最疼痛的那一瞬明白了何为真正的痛彻心扉,肝胆俱裂。
她令他伤透了心。
这一切都是她造的孽。
翌日,君不封从她怀里醒来,两眼空洞,完全丧失了自己的精气神。对于他的苏醒,解萦又是欣喜又是卑怯,她还是没办法和他自然相处,只能别别扭扭地待在他身边,可他已经连留意她微小变化的气力,都要消失殆尽了。
昨日的一番受难,将君不封整个人彻底抽空,他已经不再对未来有任何期许,他平静地接受解萦对他所做的一切,再不去想她背后的意图。
他只是陪伴她的玩偶。
看清了自己的真正地位,也便将玩偶做到了极致。
解萦察觉到了男人的变化,也知道自己的那一刺,究竟在他心里留下了什么。
那一番痛哭,哭尽了他的灵魂,现在留下的,只是苟延残喘的躯壳。
她把刀插进了他的心口,亲手泯灭了他的最后一点生机。
她谋杀了他的灵魂。
解萦没有再碰过君不封。因为他总是困倦,总是疲惫。
手掌的伤口好转,拆下绷带的那一天,沉默多日的他首次开口,想要看看改装后的用心棍。解萦快步给他拿来,脸上是有些讨好的期盼,可短棍在落入他手心的那一刻,就滴溜溜地滚到了地上。
也许是伤势还没有完全好转,也许是之前的伤处恰好伤到了手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