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人一狗就这样走了。夏征雁犹豫了一下,再追上去的时候却发现不过这么几秒钟,小孩就已经走得看不见人了,这里一步踏出去夏征雁都没有信心能原路回去。牛婶听到了动静,出了门,见到夏征雁愣在门口,把他领回了家,还宽慰他说:“不要紧,愁娃机灵得很,夜路也不是没走过,没事。”

夏征雁只好作罢。

晚上牛叔回来,还带了酒,要请夏征雁喝,夏征雁婉拒了,他从来不喝酒。牛叔很感慨,他看着夏征雁说:“恁小时候啊,就跟面团子似的,跟咱这的人都不一样,我抱过你两次,哎嘿,都怕把你抱折了。”

夏征雁一点不记得牛叔抱过自己,但还是礼貌笑了笑。

牛叔喝了一口酒,叹口气:“后来你被送走了……”见他说这话,牛婶推了推他,示意不要说。牛叔眉头一皱,喊:“有啥不能说的!阿凤不狠下了心送他走,现在就跟愁一样,啥时候望到头。”说完他看了看夏征雁,发现他没什么不悦的神色,才缓下语气说:“征雁,你真的别怪恁妈,那时候生活太难了,我们这里这么穷,连饭都吃不饱。你姑姑从国外回来的,要你,恁妈怎么也要给的。”

夏征雁摸了摸干巴巴的筷子,点了点头。

牛叔笑笑,然后给自己倒酒:“你考学了没?现在在哪里工作啊?”

夏征雁把筷子放下,回答:“江城大学,现在在医院里工作。”

牛叔把杯子“哐当”一声磕到桌子上,赞道:“是大夫啊!那什么时候都有饭碗端!真有出息!”

夏征雁不知道有饭碗端怎么就算有出息了,但也没反驳,笑了笑。然后问:“我妈,什么时候这样的?”

牛叔:“去年。一开始就吃不下饭,拖了好久,真的快连水都喝不进去了,才去县里看,看了就说太迟了,不成了。”

夏征雁皱眉:“那……大伟叔呢?”

牛叔叹气:“十年前就没了。”

夏征雁眉头皱的更深,那他那个弟弟,到底是怎么回事?牛叔似乎也看透了他的疑虑,解释:“愁娃啊,愁娃是恁妈捡的。五年前吧,欸,那个冬天,冷的人受不了。愁娃就这样被人包了个薄被子扔在了村部门口,被恁妈看到的时候,都快冻僵了。”牛叔摸了摸下巴,好像回想起了那个冬日的早晨:“说起来也怪,都说小娃活不成了,结果恁妈一抱他,喂了点羊奶,竟然又活了,哇哇乱哭。”

夏征雁忍住了心里那点酸涩,李凤凤,连一个捡来的娃娃都这么舍不得,当时却那么决绝推他走。说是为了自己以后更好的生活,可自己哭成那个样子,拼命地说,只要妈妈。她还是头也不回走了。

北方的冬天冷彻骨,夏征雁睡在坑上,还会忍不住发抖,到深夜了都没合眼。可能是因为又回了这里,后半夜迷迷糊糊老做梦,梦到李凤凤看着他流眼泪,又梦到大伟叔跟李凤凤在一个夜晚偷偷点着灯商量,怎么才能把夏征雁送走。他张着嘴想喊,我不走,我要跟妈妈在一起。但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痛苦挣扎之际,牛叔的声音在窗户外响起:“征雁!征雁!”一边喊一边拍着窗户,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砰砰”的声音。

夏征雁一下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答:“牛叔!怎么了?”

牛叔喊:“快起来,恁妈可能不成了。”

作者的话:久违了大家。这个故事在CP早些时候已经完结了,这会准备修一下,主要是错别字还有一些细节,但故事基本脉络不会变,所以那边已经隐藏了,等修好了会再放出来。还是那句话,看文愉快伙伴们。(古文太难写了,找资料找到我头秃啊……)

第二章

夏征雁扣羽绒服的动作顿住了,耳中一阵嗡鸣,然后就只听到心脏“咚咚”的乱跳声。

“好了吗?”

牛叔焦急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夏征雁深吸一口气,干燥的空气吸进去冽的鼻腔疼,这疼痛让他立马清醒了过来,麻溜地穿衣服穿鞋,然后奔出了门。

牛叔跟另一个来叫人的大伯打着手电筒,几个人匆匆往李凤凤家里赶。

到了她家,有两个婶子已经在屋里了,还有几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外,抽着烟小声说话。小孩也在,蔫蔫的坐在门槛上。

见到夏征雁来了,几个中年男人望过来,其中一个胖点的,裹了裹身上的军大衣,走来打招呼:“牛叔,这……?”

牛叔冷得直哈气:“征雁,这就是征雁。”

几个人都直愣愣地打量他,笑着寒暄:“征雁啊,这么大了。还是城里的水养人,瞧这人!”

牛叔指着那个胖胖的军大衣:“征雁,这是你大伟叔的弟弟,大国叔。”按照规矩,夏征雁该跟着叫一声,但他们酸酸的语气让夏征雁不舒服,再说,他一个人都不认识,只好扯出一个笑不说话。

场面顿时有点尴尬,牛叔打圆场:“欸,先进去看看阿凤!”他说着就拉着人往屋里走。

推开木门,一个一个钻进去,夏征雁走在最后,他没进去,而是喊了边上的那个小孩一声:“小孩。”

小孩的狗都已经睡了,但是小孩没睡,耷拉着头,听到有人叫他,也没应声,就抬头看了看。

夏征雁蹲过去:“你不进去吗?”

大冷的天,小孩的脸冻皴了,他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小婶子说小娃娃不能进去。”

夏征雁看着他通红的手,问:“为什么不能进?外面都冷死了。”

小孩瘪瘪嘴,要哭的样子:“她们说人要走了,小娃在里面魂会被带走。”

夏征雁又问他:“你想进去吗?”

小孩低下了头,手无意识地划着冰冷的地。

夏征雁站了起来,没什么情绪地说:“想进去就进去,最后一次了。”说完也不理小孩了,推门进去。

几个婶子围在床边,忙活着要给李凤凤换衣服。夏征雁走近一点,看到李凤凤徒劳地张着嘴呼吸,双眼里布满浑浊,被子盖在她身上都像要把她压塌了。一个婶子见夏征雁来了,就凑到李凤凤耳边喊:“阿凤,恁征雁来了。”

李凤凤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她现在已经听不见看不见了。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太苦了,她临走前就想抓住点什么。双眼依旧放空盯着屋顶,但是竟然费力地抬起了一只手,细弱的手僵硬地向外伸着。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纷纷看着夏征雁。

夏征雁怔怔看着李凤凤那只手,没动,牛叔忍不住推他一下:“征雁啊!恁妈喊你呢!”

夏征雁想反驳,她说不准叫谁呢。

牛叔急了:“快去啊!”

夏征雁只好往前两步,轻轻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李凤凤的手硌人,夏征雁没敢使力气。牛叔赶紧上前说:“阿凤,恁征雁在呢!”

李凤凤没听到这话,她只是到了最后一刻了,所以连手也举不起来了,慢慢的,在夏征雁手里软了下去,彻底断了气。在场的人都在暗暗松口气。按照葬礼流程,是22-54-56要立刻哭丧的,但几个婶子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小小身影就冲了过来,他直接扑到了李凤凤的床铺上,脸埋在被子里,浑身都在抖,可却没声音。

大家都愣了愣,牛叔赶紧指挥几个婶子:“快快快。”

几个婶子这才反应过来,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喊着一边说着夏征雁听不懂的话。牛叔去扒小孩:“愁啊,给小婶她们给恁妈换衣服。”

小孩不肯,倔得很,隔着被子死命扒着李凤凤,牛叔再使劲估计都要连着李凤凤一起扒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