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彭贤回忆,他们昨日将近酉时出去买酒,回来喝到了夜半二更,才各自回屋。
陈延鉴在散场之前,就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醉得叫也叫不醒。
钱汪见彭贤也醉得不行,就让彭贤只管自己回去睡,由他负责背陈延鉴回屋。
彭贤没有多想,自己踉跄回屋后,反手闩好门,便仰在床上睡了。
也没睡多会儿,他总感觉屋里蒸包子一样,热烘烘地。
一开始他没有在意,只以为酒喝多了,体内有火燥热,或是天要下雨,屋里给闷着了。总之他迷迷糊糊中,乱手扯开衣领,就接着睡了。
后来他听见屋外头有人喊他,他还觉得吵得他心烦,可是听着外面又是拍门又是叫嚷的,着急得不得了,他才不耐烦地坐起来。
这起来一看,不行了,火都已经烧到床边了!
“满地都是火,连脚都没处放!”彭贤垮丧着脸,“我当时都觉得我怕要活活烧死了!”
好在钱汪他们没有放弃他,一直不懈地救火,也一直不停地鼓励他坚持。
“那哪儿是坚持不坚持的事儿!”彭贤现在想起来也还是额头冒汗,他比划着,“到处都是火,水都扑得满地了,火也灭不下来!那火邪门儿得很!我的鞋子都泡湿了,那还能着火呢!”
彭贤觉得自己实在坚持不住了,便央求大伙儿从外面把门撞开,他至少试试能否冲出去。
很快,他们果然撞开了门。
彭贤正要冲出去,可是迎面的火烧得比屋里头还凶,根本没有办法往外冲。
“多亏了邻居窦大哥,他有救火的经验!”彭贤感慨不已,“是窦大哥,特地从他自家带来用凉水浸透的棉被,披着湿棉被、冒着大火冲进来,又盖着我一起,我俩才冲了出去!”
“你出来时,陈延鉴在何处?”崔明昱问道。
“我出来那会儿,陈兄的房门还关着!人还在屋子里。唉!”
彭贤说,他当时就问了钱汪。钱汪说已经叫过陈延鉴了,但不知为何一直没见出来。
于是彭贤又问了别人,别人也说还不曾见过陈延鉴。
可是火眼见着爬上陈延鉴的门了。
彭贤不想陈延鉴跟自己一个遭遇,便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同几位邻居,还有钱汪,一起去叫陈延鉴,却无论怎么叫,屋里都没有反应。
这时候突然开始打雷下雨。
暴风雨来得又疾又猛,刚响雷打闪,雨就哗浪浪浇下来,风也刮得鬼哭狼嚎。
他们在门外喊了许久,也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他们一合计,别是喝酒喝出事儿了,干脆撞门吧!孰料陈延鉴压根没有锁门,一推就开了。
“结果迎面就看见陈兄缢死房中!”彭贤扑通跪下,“求列位,为我陈兄伸冤,早日抓住杀害我陈兄的凶手啊!”
崔明昱漠然:“陈延鉴不是自缢吗?”
元幼荧听得一愣,俄而抿嘴一笑,怎么崔明昱这么清正矜贵之人,也做给人挖坑套话的事。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
彭贤仰起一张泪脸:“陈兄他不可能自缢啊!”
崔明昱:“他为何不能?”
“陈兄为人勤勉,一心为科考!何况、何况……”说着说着,彭贤渐渐地有些心虚,“难道是因为那件事情么?”
彭贤乱掌抹干净脸上的泪痕,然而悲伤难抑。
“此事本不当讲,但我恐怕不讲出来,耽误了缉拿杀害陈兄的凶手。那我彭贤岂不一辈子愧对陈兄!”
崔明昱泰然:“但说无妨。”
“也许方才钱兄讲过了,陈兄乃荆州前年秋闱的解元,他来长安比我们都早些。他去年便参试过春闱,只不过当时不幸失利,榜上无名。”
彭贤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接着道:“所幸今年又开了科举,陈兄再次参试,才与我们是同科。并且今年他考中了,不但中了,还中的第一名。”
人群蓦地有人惊呼:“死的竟是今年的会元?!”
此地居住许多外来备考的学子,有不少刚参试过春闱。须臾间,无论落榜的,还是考中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乡试中解元,会试中会元,两次科考俱是第一名,缘何去年榜上无名?”
“从名落孙山,一年跃至会元?这怎么可能?!”
也有平日并不关注科举的普通人,听着众说纷纭,也忍不住发出自己的看法:“莫不是诓人的?”
他们越说越加放肆,捕风捉影,顺势造谣。都不是直白说出来,而是用脸色、用学识,将他们想表达的猜忌与诋毁,夹在只言片语里,夹枪带棒地引导别人跟着一同质疑。
莫说陈延鉴现在听不听得见,反正彭贤的脸已经气得惨绿。
他转身冲人群怒喝:“诸位枉读圣贤书,先不论死者为大,就是陈兄他还活着,你们空口白牙,张口就造谣,你们究竟质疑陈兄的能力?还是质疑知贡举的能力?”
他声如洪钟,震得屋内不时有回响:“况且今年乃礼部侍郎亲自兼任知贡举,难不成你们质疑礼部侍郎的能力吗?”
第五章 虚实(下)
彭贤三两句抬出了知贡举与礼部侍郎,有的学子为了往后遴选时不被翻此旧账,不得不收敛了些。
元幼荧也下意识地缩了缩,不过她从不在人前显身,应当没人能将她认出来。
长安县县令摆摆手道:“都肃静,今年会元确实叫陈延鉴。如若有人质疑今年会试,随时可以向大理寺提诉。”
彭贤响声道:“大理寺少卿正在此,你们谁有疑问?敢上前来说话否?!君子顶天立地,休躲在人群里小言詹詹!”
人群消停了一会儿,忽然,不知哪个学子冒出一声:“那他去年缘何落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