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一楼会场，回到五楼办公室，坐到工位前，翻出许筱兰画的异兽图。她手里的是她把原件拍照翻印的，她又打开电脑，地图搜索位置：三个人失踪的地点离得很近，30 公里范围内。

她抬臂偷偷摸摸看着胳膊下的一只三足龟画稿，她曾生吞过三足龟徐新，这一只不是徐新，体型大小不一样，这一只尾巴更细，龟体更瘦。

办公区工位接近三十个，现在全没人，都在楼下开会，连灯都是关着的。

会场里，崔晗看汇报顺序，快到她们部门了，但是金煊却不见了，她给她发微信没人回，崔晗拿着水杯假装倒水，去找金煊。

去办公室了？

她按了电梯按钮，两部电梯，一左一右，右边那部显示正在下降，左边这部停在一楼，她进去，按了五楼按钮。

而金煊恰巧就在右边那部电梯里。

崔晗走过没开灯的工位，敲了敲金煊办公室的玻璃隔断，探头去看，没有人。

她准备走，却瞥见了一沓资料下的半幅图，只有一只后腿的乌龟。

她见过，她家里有这么一只奇怪物种的干尸。崔晗推开了玻璃隔断门，从一沓纸下面抽出几张铅笔稿扫描后翻印的画稿，第一张是长着三知足的怪龟，第二张是硕大头颅，黑白花纹长着纤弱两对翅膀的丑蛇，还有头顶硕大鼓包的红羽毛怪鸟......

与她爷爷奶奶家里地下室，编织袋里放着的干尸一模一样。

崔晗的手抖了抖：金煊在研究珍奇动物吗？

物种多样性，世界真奇妙。

捱到午餐，崔晗挑捡着工作餐乏味的一棵青菜，“金煊，你最近在研究什么奇怪动物吗？”她想到自己翻了金煊桌子，“我不小心看到你桌子上素描了，不是故意的......”

金煊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声音小点，我偷偷在公司打印的，别被行政听到。”

打工嘛，谁不偷水偷电偷打印，不过都是遮遮掩掩的。

“那不是奇怪动物，”金煊干嚼着一块骨头比肉多的鸡块，“是<山海经>里的上古异兽。”

啊？崔晗的筷子落到桌面下，满脸惊愕。

“兴趣爱好，我是学民俗学的嘛。”金煊解释，这么冷门的爱好，与她学习经历相符，完全解释得通。她捞了旁边桌子上筷筒里的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崔晗。

崔晗拿出筷子，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她姑姑崔景为什么会邮寄一袋合成的异兽干尸？这世上当然没有异兽，那么她家收到的是工艺品？

金煊手指悄悄桌子，“崔晗？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什么，我就想今晚上打鼓的乐谱呢。”崔晗应和着，实际上：我爷奶家地下室的不是真的《山海经》异兽干尸，是工艺品吧，我姑姑失踪十年到底在做什么？

崔晗整个下午工作都心不在焉，下班后，她没有回到自己父母家，而是去了老城区的爷奶家里，她问奶奶要了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尘土掩面，她手扇风，按开门口照明灯开关，具有年代感的电棒先是嗡嗡嗡响了几声，啪嗒一下亮起来。

老式斗柜里放着不用的盘子碟子，她少年时用过的学习桌靠在墙角，上面摆满了发黄的书册，她小时候的课外书摞成一摞歪歪靠墙放着，她瞄了眼看到一本厚厚的《山海经》。

崔晗手指碰到书皮上，立刻摩擦到厚厚的尘埃颗粒，软皮，藏青色封面，草书书名，掀开书皮，第一页写着购书日期和地址。

崔景 2011 年 5 月 8 日购于洛城新华书店。

崔晗小时候翻看姑姑和父母买的书，她们那时候好像对于买书是一件郑重其事的事情，都要仔细写上时间经过。

崔景买的这本《山海经》是文言全本，没有现代汉语翻译。

崔晗扫了几眼，看不太懂，准备放到一旁，可是书页自动打开，露出折角的一页，西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三足龟。“三足龟”三个字上用红色水笔圈了起来。

三足龟？只有三只脚的乌龟？

崔晗拿着这本山海经，露出打开的这一页，在这间储物地下室找崔静姑姑之前寄回来的“工艺品”。

她翻来翻去，一时没找到，她奶奶站在门口，问，晗晗你在找什么，这么大动静？”

“奶奶，我姑姑之前寄回来的怪物呢！”

崔晗奶奶指了指门后的冰箱，“没地方放，你爷把它们放冰箱里了。”

崔晗走过去，看到这台上下开门的冰箱，用了许多年了，春节时候她爸爸刚给爷奶家换新的了，这台旧的爷奶不舍得丢，还是给放到地下室了。

没有通电，插头随意丢在地上，完全当储物柜使用的。

崔晗拉开上层冷冻室的抽屉，看到了绿色的编织袋，她连着抽屉抽出，放到地上，打开编织袋，拿出里面塑料袋包着的“工艺品”。

她再一次仔细看了看手里捏着的人头大小的三只脚乌龟怪物，手感触及它干燥的前肢，梆硬的尾巴，是皮肉的触感，鼻子轻闻带着肉身干燥的腐味。

但是工艺品制作的工艺，现在很完备了，她使用过的情趣用品也可以假乱真，甚至连温度都有，更何况气味了。

比起让崔晗相信《山海经》了异兽是真实存在的，倒不如让她相信中国制造，义乌实力。

她又翻动了书册，下一个折页处，被圈起来的是“鸩鸟”二字。

的确，标本里有一只怪鸟，羽毛鲜艳，头顶着大肉肿包。

崔晗仔细检查了这几只标本，全都是做的以假乱真，没有现代工艺的痕迹，骨节无接缝，材质肖似皮肉，鸩鸟的羽毛也很像真的毛羽。

崔晗的奶奶站在一楼，往下瞅，不住催促她，“晗晗，你翻这些干什么，赶快洗洗手，你今天来奶奶给你蒸了大肉包......”

崔晗“唔”了一声，潦草地将这些“工艺品”装好，放入冰箱，随手把崔景的这本《山海经》带了上来。

她吃着肉包，随口问爷奶，姑姑以前学习好不好，对中国古代文学感不感兴趣？

爷爷：“你姑姑偏科很严重啊，爱算数学题，小说都不爱看，更别说什么‘古代文学’了！”

奶奶：“高考前，还是你爸给她补课语文，逼着她背作文金句才考上想上的学校的！”

崔晗咽下大肉包，餐桌上手肘边的《山海经》有很明显的翻阅痕迹，书页右下角翘起，整本书每一页都是旧的，翻动过很多遍，隐隐的纸纤维破损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