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推开?永和宫东暖阁的小门, 祝兰正静静地站在玻璃窗前,透过没擦干净的雾看着外面新长?出来的一支寒兰。
见胤禛来了,她原本沉静的面容才缓缓有了生气,拉过胤禛从外面进来时被风吹的有些冷的手, 轻轻拍去他肩膀上的落雪。
“外头风那么大, 怎么不让苏培盛给你拿个手炉揣着?”
胤禛解下身上的披风交给一旁侍立的小太监,用祝兰刚刚倒好的热茶暖了暖手道:“出门出得急,就没让他拿。”
“额娘唤我来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他刚从上书房里头出来就看见了茯苓姑姑,平日里额娘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传召自己, 因此他今日下了学?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往永和宫这?边赶。
“皇上上午的时候贬了凌普的内务府总管一职。”
祝兰话音刚落, 没等?胤禛问话便抢先说道:“此事咱们?等?下再说也不迟,你念了一上午的书肯定也饿了, 先用膳吧。”
一旁的宫女们?轻手轻脚地将小厨房做好的菜肴依次取出摆到圆桌上,胤禛见桌上多了几道符合自己口味的菜, 连忙夹了几筷子糖醋排骨放到了祝兰碗里:“儿子也吃不了这?么多,额娘怎么不挑些自己喜欢的?”
“我什么都爱吃,自然?是按照你们?的口味为主?。”祝兰笑着给胤禛舀了一碗番茄玉米排骨汤,“胤祚和雅利奇在永和宫吃饭的时候,小厨房也是按照他们?的口味来的。”
胤禛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了自己夹菜的行为。
祝兰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抿了一嘴热腾腾的汤后便道:“本身凌普身上内务府总管被撤职一事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他自己做错了事本就无可指摘,太子也不能给他求情。但是坏就坏在……”
见胤禛停下了口中的咀嚼,祝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故作轻松的口吻说道:“你郭罗玛法的弟弟,恰巧就接住了这?泼天的富贵,担了内务府总管一职。”
胤禛有些愕然?道:“怎么会?”
乌雅家这?些年因为女儿受宠且生育三个阿哥的缘故在包衣中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但是即便族中有人担任内务府的中高级别官员,也与玄烨的关系并不紧密。
而众所周知,内务府总管一职必然?是由皇上相当信任的人来担任的,就如同之前的凌普一般。
岳色(额森的次子)顶了凌普的空缺,实际上反倒成为了一颗新的定时炸弹。毕竟若是太子那边稍微阴谋论?一下,就有可能怀疑是否是永和宫在其中浑水摸鱼,好坐收其利。
这?对他们?来说一时间实在说不清算不算一件好事。
“这?事倒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麻烦,只是这?段日子你与胤祚务必要小心?谨慎,尤其是你。”
“封爵的事情应该要等?到年后,你们?排行靠前的几个又都成亲了,若是明年爵位落定,那么离搬出去的日子也离得不远了……”
提到封爵出宫一事,祝兰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她看着眼前逐渐长?大成人的胤禛心?里一阵恍惚。
她是康熙十七年的时候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的,如今已是康熙三十二?年年末,一晃眼原来都十五年过去了。
祝兰安静地看着眼前身姿越来越挺拔的胤禛,眼中无端流露出一股怀念之情。
胤禛是她第一个孩子,可以?说他对祝兰来说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的。他是连接着祝兰与这?个朝代的纽带,也是当初那个步步小心?谨慎的小格格能够好好活下去最大的勇气。
而如今,他马上就要离开?自己身边了。
胤禛有些笨拙地安慰祝兰道:“额娘说笑了,儿子只是搬出去了,又不是离开?京城了。额娘若是实在想儿子,到时候等李氏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儿子便将他抱进宫来,让他替儿子尽孝。”
李氏是前两?天刚刚被诊出来有孕的,她如今肚子里怀的正是胤禛的第一个孩子。
祝兰哭笑不得道:“你将孩子抱进宫,李氏难道不难过么?我才不做这个恶人。再说了,若是你想尽孝,那就多进宫陪陪额娘,哪有让你儿子女儿替你尽孝的?”
胤禛见她那股子郁气散了不少,便松了口气笑道:“是儿子考虑不周了。”
“封爵之后你们?便会有属于自己的门下佐领,朝堂诸多事务也能够开?始着手处理,你们?身上又有军功,到时候便能起到真正左右朝堂的作用。”
祝兰将刚刚煮完的茶水往胤禛面前一倒,沸腾的水在茶盏中不住地翻滚。
“旁的额娘也不多讲,只是到时候一定会有大族往你们?兄弟几个身上下注,切记一点,你汗阿玛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结党营私之人,无论?你私下如何,但是面上一定要做个纯臣。”
胤禛面容严肃:“儿子省的。”
“太子那边……虽说你汗阿玛如今对他已经态度与往日不同,但还是不宜与他起正面冲突。”
须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太子在玄烨心?中又是不一般的地位。
就算至今他做了许多让人寒心?之事,但是从玄烨基本上都轻飘飘地揭过了就能可窥一斑,他依旧还是玄烨心?中最值得信赖也是最为喜爱的儿子。
太子不会有错,有错的都是挑拨他们?父子关系的小人。
前有索额图,后有凌普。
胤禛安静地点点头,炭盆中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地蹦着,屋外寒风呼啸,屋内暖如春阳。
……
寒冬腊月气温骤降,金水河的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宛若一面光滑的镜子。
雅利奇穿着一件朱红绣梅花纹白?狐裘站在金水河边,策棱正对着她,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风都吹不到她的脸上。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
雅利奇仰起头,策棱身上的蒙古血统让他到底区别与京城的满人和汉人,个子窜的飞快不说,就连体格也比旁人好得多,站在她的面前就像一座沉默的山。
策棱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今日约他出来玩是为了叙旧的,就连反应都慢了半拍,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说了句:“嗯。”
他们?相识已经五年了……不对,应当是一千七百六十五日。
策棱默默想道。
“如今噶尔丹已平,喀尔喀蒙古的政局应当也稳定下来……策棱,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雅利奇踢了踢脚下的冰面,那冰面依旧纹丝未动。她转头望向眼前高大的少年,如水一般的杏眸中充满了不舍。
策棱并没有马上回复她,但是他也没有思考良久后说什么我不回去之类的承诺,而是弯下身将自己的视线与雅利奇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