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哼。

她离开那里,直奔美心饭店,给自己叫了一份雪菜烧黄鱼,一份糯米冬笋肉圆,一份菠菜豆腐汤,一份冰淇淋,一壶上好的茉莉花茶,菜上来也不吃,瞪着一桌子的菜生气。

蒲公馆,书房。

“那只小猴崽子怎么样了?”蒲望石坐在一张沉香木的书桌后头,身后一整排的玻璃门柜子,堆满了各种黄纸封的文件袋。

他特意等送茶进来的佣人走出了房间,才问。

刘福田关好书房门,走到书桌旁边,回道:“小姐照旧住在那里,已经安排了打麻将的人住进 309 房间。”

蒲望石眉头松动,呷一口沁香的茉莉花茶,才笑着说:“这只猴崽子有点意思啊。我以为她最多住不过三天。现在多少天了?16 天了吧?”

“过了今晚,便是十六天了。”

“叫她吃些苦头!不过……”蒲望石脸色一凛,“叫阿忠他们要格外当心,跟好了,千万不能叫她出事。”

“放心吧,老爷,旅馆里头,除了掌柜,从账房到整三楼的住客,都是我们安排进去的人,以防万一,只有阿忠一人认识小姐。其他人都是听令行事。”

“哼,多大的年纪了,还要陪她玩这种游戏!”

“小姐孩子心性是好事。等有一天真大了,不玩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您倒会觉得寂寞了。”

“福田,你呀……还有一个叶悬济,总是惯着她。对了,日夜银行挤兑的事怎么样了。”

“最近风声有点下去了。老爷,黄阿九的根基,比咱们想的要深。”刘福田看一眼蒲望石,等了片刻,才接着往下说:“听说他身边最近得了一个年轻人,出谋划策,十分能耐。卖花园别墅,堵银行的亏空,便是他的主意。”

“福田,法租界不能有两个世界呀,有了新世界,大世界便不能活下去。黄阿久想玩,我们就陪他玩一玩。是该叫叫花子们出点力的时候了,你安排一下,叫他们再传银行倒闭的事!还有,你去联络几家大的储户,告诉他们,把钱提出来放在蒲氏银行,利息提三个点!”

“三个点……”

“怕什么!想吞掉大世界,担点风险怕什么。”蒲望石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望一眼座钟上的时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阿福。”

刘福田微微地欠一欠身,“您忙,”走到门口,双手搭上门把,又回过身, “北平那边回了话来,那个蔺小灵已经……”

蒲望石挥一挥手。刘福田识趣地截住了话头,他在外重新把书房门关上,穿过大理石铺就的走廊,一名女佣正用鸡毛掸子拂拭花瓶,走廊尽头是上海滩闻名的蒲氏宴会厅,所有桌椅、水晶灯饰、摆设,全部由欧洲运过来,此刻却像一名上好了妆却没有顾客的妇人,空空地等在那里,刘福田一向不愿意在宴会厅多呆,他快速地走过去,屋子正中突然响起“咚”的一声,他扭头望去,水晶吊灯上的一粒水晶珠子在地上滚出老远,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的女佣匆匆地跑过来拾起地上的珠子,说:“福田叔,吓着您了吧。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这珠子总是掉。”

刘福田没有说什么,朝大门外走,边走边思忖,蒲公馆建了快十五年了吧。

他跟着老爷,竟也已十六年。

大尖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福气满满????

新年快乐!

第十七章 没有头绪

蒲一一又翻了个身。

绣着白色芍药的枕头露出袒出一角,她将盖在上头的衣服扯平,顺便侧头嗅了嗅,没有闻到,又使劲儿嗅,还是能闻到,已经好多了,只要她不去细想,就没事。

她不喜欢枕头里的霉味。

隔壁房间的麻将,已经打到第四圈了,声音清楚得她能算出靠北那一位糊二筒和三条。

她又想翻身了,右边髂骨硌得生疼,再多一秒钟,她担心自己会瘫痪。她知道这是心里作用,便没有动,硬硬地躺着,盯着头顶挂在电线上的那一圈蛛网,没有蜘蛛,小小的、掌心大小的一片网,一半挂着,一半坠在空中,不知道哪里来的风,蛛网轻轻地晃着,像水藻一样悠闲,愈发显得这屋子跟浸在水底一般的冷。

在这里住一百天的话,岂不是连生日都要在这里过了?她想。隔壁传来推倒麻将的声音,有人糊了!谁?靠北那一位最先停牌!是她么?

不是?

她有些懊恼,才走了一秒钟的神,便错过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她从来没有打过麻将,但是会。蒲公馆宴客的时候,麻将桌子几天几宿地摆着。看着看着就会了。

反正也睡不着。她凝神地听着隔壁的动静,麻将子儿碰来碰去的声音,比留声机强,是活的。

腰像木头一样僵硬。

她伸手摸脚尖,冰凉。在家里,她会把双脚贴在靠墙那一排暖气片上,热量透过脚心,一点点往上移动,像涌动的水流,漫游到四肢百骸。

她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会触发两个结果,一个是拼命想上厕所;第二个是想念家里舒适的生活。

身心的双重折磨。

尤其第二个,她都要觉得在北平嘲讽她的人说得对了,“娇生惯养的人,吃得下那样的苦么?”

旁边的牌局,像是陷入了胶着,半晌,才听一个声音说:“快点落牌呀,再赶一圈,楼下该掐电了。”

旅馆掌柜,每天夜里十一点,准时掐电,整栋楼被迫陷入一片漆黑的安宁。

被窝里一点热乎气都没有,她只好蜷着,像一个拧紧的发条钟。右边膝盖有些疼,她伸手揉一揉,还是疼,大概是闪身藏到树后时,崴到了。她想起晚上的事,又生起气来。

不过,还没完。

江世起既然已经在红心孤儿院附近住了三个月,说明他早就打听到了红心孤儿院,所以才会觉得庄强或者她在骗他。

为什么他认为庄强知道更多?

因为庄强什么坏事都干。

这次又是得了谁的令?不知道。爹爹也不大喜欢他,说他太狡猾。海棠偷听到他和福田叔的谈话。

庄强只有在海棠面前才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