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上去。”
“要下雨了。”
“小贝。”
“好疼。”
“不行。”
眼角滚出泪水。
“这是怎么回事?”蒲望石问。
“持续高热,也就是发烧造成的意识混乱,我猜前几天她一直在发烧。”叶悬济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医生。
“那就让她退烧,需要什么,你给福田开个单子,英租界里没有,就去法租界弄,租借没有,就找领事馆,需要什么药,就弄什么药。发烧不打紧,退烧就是了。”
“我给她打了一剂青霉素,药效需要五个时辰才能见效。海棠,用温水给小姐擦拭身体,把窗户关上,不能再着凉。我就在门外,小姐有任何反应,你大声喊我。”
海棠点点头,众人往外走,蒲一一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眼神空洞,大喊,”爸,爸,爸,你要去哪里?”
蒲望石差点跌一跤,他捉住女儿的手,掩进被子里,她依旧盯着远处的墙壁喊,“爸,爸,你要去哪里?去哪儿啊?”
海棠帮着她躺下,蒲望石坐在床沿,笑着说:“傻孩子,爸爸还能去哪儿,爸爸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陪你,来,你乖乖躺下来,悬济刚刚替你打了针,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爸爸哪里都不去,哪里都不去。”
“让他们父女俩呆着吧,我们先出去。”叶悬济说。
他本来就站在门口,跟着叶悬济往外走,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叶悬济又开口:“江世起,你陪我到车里取一点东西吧。”
“叶医生,你要取什么,告诉我,我去取!”元吉主动请缨。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跟江先生聊一聊。”
“啊……那我不耽误你们。”
叶悬济一边下楼,一边将脖子上的听诊器摘下来,塞进白大褂的口袋里。他才发现,叶悬济在蒲家,也穿着白大褂。
“蒲小姐这一次恐怕要花许多时间才能恢复。”
叶悬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详细跟我说一说找到她时的场景。”
他的思绪又被带回推开船坞的那一刻。
不是什么他愿意重复想起的时刻。
“手脚被绳子绑着,手腕流血,脸朝地趴在地上,对外界没有回应。衣服……”他顿了顿,“是完整的。”
叶悬济看他一眼,两个人正走在正屋前面的鹅卵石路上,叶悬济的车停在南边靠近梧桐树林的位置,“如果你是那个意思,我的答案是没有。小茉莉没有遭受什么身体上的侵犯。除了耳朵,耳环是从她的耳朵上直接拽下来的,耳垂破裂,流了很多血,也是那些血,引来了老鼠。”
“老鼠?”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叶悬济脸色凝重,“还有,你看到她的时候,她的是光脚还是穿着鞋子?”
“鞋子是我替她穿上的。”
“她的右脚踝周围有一圈啮齿痕。”
他摸了两个口袋才想起来,他根本没有烟,“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作没有依据的判断。刚刚打了一针抗生素,明天早上还有一针,到了明天晚上,如果高烧还不退,那个时候我们再来担心后果。”
“你很乐观。”
“做医生的基本素养,尤其是外科医生,否则你入行的头一年就会自杀。”
他不想讨论医生的生死存亡,“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
“你该不会是指望我来安慰或者恭喜你吧?”
他的下颌骨动了动,“那倒没有。”
“我不想当着望石的面提这些,对一个父亲来说,太残忍了。
“还有什么我能做的?”
“很遗憾,没有。”
远处一只乌鸦飞过,叫声凄厉。
叶悬济独自走向自己的车子,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有时候他会想,叶悬济从医至今至少二十年,竟然从来没有挨过病人的拳头,简直不合情理。
叶悬济从车里取出一个带十字标签的铝制药箱,经过他身边,递给他一个烟盒,“我猜你刚刚在找这个。”
“谢谢。”
叶悬济拎着药箱扬长而去。
他留在外头。
早春正午的阳光有一丝夏天的气息,晒得背脊由痒变疼,然后叫人想要逃离。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挂着茉莉花刺绣窗帘的窗户。有一次,她趴在窗台上,看着他离开,他故意装作不知道,任她的目光像细雨一样落在肩上。
他一直在花园里散步,走动可以让他停止思考,烟则可以抵制睡眠和饥饿。
福田叔挥着手朝他走来,他迎上去,“一一?”
“小姐这一次遭的罪可不小,”刘福田眼睛不大,加上年岁大了,眼珠子喜欢躲在眼皮子底下看人,“你说你要是不闹那么一出,拉车的怎么有机会掳走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