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看什么?看你在石头上烙饼?看他的样子,都能做你爹了。虽然不近人情了一点,也不算是坏人。快把衣服穿上!”
“做我爹爹?他也得有这个福气!”
“一一你醒了?江大叔说今天你肯定是那个拖后腿的人。”小莫跑过来,小脸泛着红光,看来昨晚睡得不赖。
“小莫你晚上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早上起来,连亲戚都认上了。”她掐他的脸,“当心他把你卖给日本人。”
“你胡说,江大叔不是那样的人。”
“你来干什么?”
小莫笑嘻嘻地伸出右手,手上抓着半个馒头,“江大叔说叫我用水打湿了,他烤给我吃。”
“留一半给一一。”吴妈说。
“不能留。我跟大叔,一人一半。”
小莫将馒头往水里一按,抓起来便往回跑。
这下求她吃,她也不吃了。
“小莫你不找爹妈了?干脆认姓江的做你爹爹。”
“找啊!吃饱了肚子就去找!”
吴妈执意不肯扔掉那件棉袄,洗漱完,还掏出随身带的针线包,找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缝起了袖口和下摆上的缺口,“无论如何得缝一缝,要不然,棉花全跑光了。”
一一在包袱里翻腾,里头什么都没有,吃的全都留在了船上,跳船的时候走得急,光扯了一个包袱在手上,什么用都没有,一一将包袱布拆开,三尺长的布,放在在身上裹了裹,愈发勒得胸前鼓鼓囊囊,她生气地将它扯下来。
“吴妈,你跟小莫忙的忙衣裳,忙的忙吃的。我先走了。”
“叫上小莫,一起走。”
“要叫你去叫。”
“我去就我去,”吴妈缝完下摆的最后一针,咬断棉线,拍一拍衣摆,扯着肩缝将衣服支棱在眼前,左看看,右看看,“多合适。”
说完,把衣服放在旁边的石头上,朝壕沟里走去,走到一半,又折转头回来,“要是那个姓江的跟我们一起走,你也不穿上衣裳?那可叫他捡了大便宜了。”
“我杀了他!”
“我们三个加一起都打不过他,你还看不出来么?”
吴妈摇摇头走了。
一一抬脚,狠狠地踩了踩棉袄,上头留下好些湿的沙子,她也不是扭捏,可一想起这衣裳是那个臭男人穿过,他那只手还……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简直羞愤难当。
“衣服不喜欢可以不穿, 也不用这么糟蹋……”
身后响起这声音时,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一一便将衣服套在了身上,从上到下检查了两遍,确认扣子扣好了,才转身面对江世起,“江大叔醒了?多谢江大叔舍己为人。”
江世起眯缝了眼看她,眼神里满是戒备。
“江大叔会同我们一起到上海吧?”
棉袄上有一股清淡的炭火味儿,让她有些分神,她原本想冲他笑一笑,放松他的警惕,扯了半天,只颧骨往上耸了耸。
江世起嘴上叼着一根烟,听她那么问,烟火一明,“你是希望呢?还是不乐意?”
“自然是希望。”
她的帽子丢了,头发用两根棉线胡乱地缠着,搭在肩头,好几缕挤在脸颊处。
“我怕自己到时候没命离开。”江世起嘴上的土烟又闪了闪。
“上海遍地是黄金,只要江大叔不太贪心,命总是会有的,再说了,你不是还要寻你的心上人?红心孤儿院我很熟的,可以帮你。”
江世起呛了起来,呛了好几口。小莫跑过来问:“江大叔,你怎么了?着凉了么?我去帮你舀水来喝。”
“没事,”江世起抓住他的肩膀,道:“东西你都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江世起的包袱,背在小莫的肩上,他也用那根构树枝给挑着。
狗腿子。
吴妈回来,看到一一穿上了棉衣,冲她拍拍掌,“这才对嘛,做人最怕跟自己过不去?”
她瞪她一眼,手笼在袖子里,独自一人走在前头,滩上的石头不平整,走起来摇摇晃晃,她的棉布鞋子没有干透,里头又湿又紧,脚趾挤在一处,使不上一点力气,没两步,她将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
一行四人,走在江边,太阳出来了,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江水汩汩地往下流着,除了肚子饿,倒也十分惬意。
小莫和江世起在后头一个劲地呱噪。
江世起边走,边拣些扁平的石头,教小莫打水漂,小莫高兴地大呼小叫,简直忘了他要去找爹爹妈妈这一回事了。更不消说,从北平到南京,是谁把他呵护备至地带来的。
一一越想越气,捡起拳头大的一块石头,扔进江里,江世起正站在旁边,溅了他一身的水,他只穿着灰白的褂子,褂子的手肘和袖口都打着补丁,此时胸前巴掌大的几个水印子,贴在身上,“你想要打水漂的话,就不能捡那么大的石头。是不是,小莫?”
“我乐意!”她瞪他,一把石子扔进江里。
“一一,你肚子饿了吧,”小莫跑过来,伸手从包袱里摸了又摸,掏出一小坨烤焦的馒头,塞到她手里,“快吃,我偷偷给你留的。”
“不吃不吃,我不饿!饿死也不吃。”
“吃吧,吃了你心情会好一点。”小莫把馒头往她棉袄口袋里一塞,又跑回了江世起的身边。
“你要当心了,那棉袄口袋是破的,被老鼠咬了好几个洞,当心馒头掉进,”他故意上上下下打量她,然后才说,“掉到江里。”
掉到江里也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