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棍砸向人群。

众人如鼠窜,逃往四面八方。

先前人潮拥挤的大世界门口,只剩一地的瓜皮纸屑,和黄衣短打身上流下来的斑斑血迹。

领队的巡捕走到江世起身边,凑到他耳边,“江先生,苗总探长托我给您带个话,他老人家交上您这个朋友了。”

“替我谢谢苗总探长。他老人家的好意,我江某记在心里了。”

处理完门口的事宜,江世起又回到大世界里,清点剩下未跟风逃跑的听差和管事。

还剩 23 名听差;7 个管事的;跑堂和负责打扫卫生的,一个没留。

管事的跑了一半,听差跑了三个。

“我刚刚在门口说过的话,大家应该都听到了,我也不用瞒着大家,大世界现在正要度过一个难关,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工作会比过去辛苦,赏钱会变少甚至没有。我能跟大家保证的一条是,工钱会按时按量发放,有愿意留下来的,我江世起铭记在心,有想要走的,我也绝不为难大家,大世界一次性支取三个月的工钱,作为一点心意。”

众人纷纷表态留下来。

他又嘱咐众人合力打扫卫生、收拾残局,务必做好明天能够按时开业的准备。所有损坏物品列一个清单,等他回来再作决定。

处理完这些,已经是薄暮十分,此时蒲公馆的餐厅里,正举办一场小型家宴,算是为蒲小姐马上到来的十八岁,作一个启动式,暖一个场。

围着餐桌而坐的,依次是蒲望石、刘福田、蒲一一、叶悬济和徐来。蒲太太的巨幅画像,在墙上微笑地凝视大家。

蒲一一高举手中的橙汁,“第二个要求,在座每一个人都要给我准备礼物,不论价值多少,越稀奇越好。”

“你不是白纸黑字地通知宾客一律不许送礼?”叶悬济问。

“他们跟你们哪能一样?他们都是外人,你们就不一样了,是我至亲至爱之人,必须送礼物给我。”

“蒲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过生日,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我看应该改成外人一律送礼,且要越贵越好,反倒是至亲至爱之人,有份心意就行了。”

“叶悬济,”她看一眼他,又看一眼徐来,“一个男人,不能在女人面前这么小器巴巴。”

蒲望石哈哈大笑,拿手点一点她,“说得好。爸爸这次要送你一份大礼。”

刘福田接话说,“福田叔就只能在稀奇二字上下功夫了。”

“我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徐来神秘兮兮托住下巴。

“看看,叶悬济,就剩你了。”

“真是不巧,鄙人也准备好了。”

她开心地不得了,拿高脚杯的杯底撞击桌面,“好,这一杯,让我们为礼物而干!”

晚饭后,蒲一一、叶悬济和徐来上棋牌厅打三人麻将,蒲望石和刘福田回书房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我听现场回来的人说,按照江世起的方案,大世界这次想要留住顾客的心,要出不少的血。”

“出血肉疼了,他们才会明白,在上海滩,到底谁说了算。哼,乳臭未干的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敢来欺负我的女儿,”蒲望石冲着单立一旁的刘福田,笑着说,“一开始,怪我太心软。他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真拿我当一只病猫了。”

“老爷那都是看在小姐的份上。”

“这次,他要是不跪着来求一一,跟她道歉,我绝不放过他。”

“这按照姓江的个性,要他低头,恐怕很难哪。”

蒲望石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嘴角下垂,“上海滩最不缺的就是有个性的人,消失得最快的也是这帮人。什么红人,青年才俊,福田,你想想,这么些年,黄浦江的浪打翻过多少?我们慢慢等着。哦,对了,给工布局打电话吧,到了用他们的时候了。”

江世起找到吕元吉时,已经是后半夜。元吉担心吕老太太受到牵连,趁天色黑尽才敢摸黑回家看看,江世起料到他会有次一招,一直在弄堂里守着。

他的手探上元吉的肩膀时,元吉禁不住战栗了一下,烟火中,看到是他,元吉带着哭腔,“世起哥。”

“阿妈我已经看过了,她老人家没事。我们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说话。”

所谓僻静,只有江边。所幸两个人的脚力都很快。

“哑女呢?”

“我,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把她藏在沈记水果行你从前住的那间屋子里。只有沈老爹一个人知道。”

“怎么出的事?”

“刚开始还好好的,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到了快结束的时候,我看你还没有回来,就担心留声机的事情败露,你跟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哑女半步,只好叫阿德卡着时间去关留声机,哪知道阿德这个呆子,把旋钮揿反了,哑女都挥手离场了,留声机里又出来了歌声,这时候,几个穿着黄色短打衣裳的人就跳了出来”

“胳膊上有蛇纹的?”

“好像是,我没来得及细看,见他们冲进帘子要对峙,便赶紧扯着哑女跑了。世起哥,我发誓,我真不是贪生怕死,我……”

“你做得很对,哑女还在我们手上,这件事情就有转机的可能。”

“大世界里一定闹得天翻地覆。”

“先看看明天的情形再说。一会儿你先将哑女还带回南京路,我要去书寓找几个女先生临时凑角,再到南京路跟你汇合。明天大世界要新开一项娱乐项目,以哑女为主角的舞台剧,大世界这次能不能起死回生,全仰仗它了。”

“依我说,当初蒙面歌姬这一招棋太险了。”

“不险怎么会有人上钩。”

“可现在我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还有句话叫船到挢头自然直,事不宜迟,赶紧动身。记得,不能让哑女有任何闪失。”

“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书寓里等待妓女们大呼小叫、埋怨地收拾打扮时,他给《申报》的程总编打了一个电话,希望他能加急刊出一篇抨击大世界撒谎但同情哑女悲惨身世的社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