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小姐?”
瘦马先生没想到蒲小姐接得这么快。
“我从小顽劣,诗词不通,如果文理有误,还请瘦马先生海涵。”
“何止是不通,简直是粗鄙不堪,不说等大雅之堂,就在这小小的沙龙里,也叫人汗颜。不过,想想你的父亲,你这幅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倒是叫人理解了。”连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靠近了他们的谈话。
“连城先生说得极是,从小我爹爹就教导我,大家闺秀四个字最当不得饭吃。最好踩得稀巴烂!”
“连城兄,走吧,何必跟小丫头一般见识。”瘦马拉着连城的手腕,想将他扯开。
连城嗤笑一声,“犬彘竞槽,不见星月。”
蒲一一腾地一声站起来,正好水晶灯下的人群里传来赵之路导演的喊声,“瘦马兄,连城兄,两位挪步,我们正跟江经理商量如何在电影的首映式上,召开一个记者会,两位快来贡献你们的高见。”
连城望一眼怒气冲冲的蒲一一,一丝得意闪过,“蒲小姐,慢坐。”
正要跟瘦马离开,却被喝住,“等一下!我问两位一个问题。就一分钟。”
“什么问题?”
“两位除了在报上写稿骂人,还做其他的事情么?”
“比如?”
“赈灾,探望孤儿,关心妇女儿童,捐款慈善机构,捐赠医药,收留难民,暗杀汉奸,保护同志等等。两位做过么?”
瘦马脸色一变,瞟一眼门口,“你想暗示什么,蒲小姐?”
“明人不说暗话,我什么都没有暗示,这些事情,两位做过么?哪怕一件?”
“当然没有。”
“也就是说,两位靠着一杆骂人的笔杆子,在上海过着衣食无忧风雨不染的生活,隔三差五还要参加今天这样的沙龙受一番同仁追捧,给自己脸上贴一贴金。你们这群寄生于商绅富贾的可怜虫,简直跳蚤虱子一般,竟敢口出‘犬彘竞槽,不见星月’的狂言。难怪我爹爹经常教导我,不要看一个人说了什么,认清一个人,要看他做了什么。你们在报纸上辱骂我爹爹时,绝不会看到他每年捐赠给孤儿院育婴堂学校与夜校的款项,更看不见他在上海已经捐建了 9 所医院。因为你们就是那一类只懂说,绝不会去做的人。”
连城一张脸憋得通红,胸口起伏,好像有一万句要反驳的话待说,赵之路导演却强行将他拉走,一边朝徐来使眼色,叫她安抚蒲小姐。
瘦马指着她的鼻尖,“蒲小姐,你与你父亲,简直一门匪类。”
“瘦马先生,你忘了落在八大胡同里的假发么?”
瘦马的脸涨成猪肝色,“你……你……在胡说什么。不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甩手走开。
“我要是再在报上看到几位署名骂我父亲的文章,对不起,什么假发啦,跳窗掉进鱼档黄鱼盆啦,这些香艳的故事,可就通通要在《华报》上登出来了。”
连城一脸愤怒地站在门口,跟赵之路告辞。
徐来捂住她的嘴巴,“我算看出来了,你是来搅局的。”
“我不喜欢他们好为人师的模样。”
“人家赵导招你惹你了。看看,大家都要走了。”
“心虚的人都走了。他们走他们的,我不走。”
江世起没有走。
那一拨谈话的人群没有受到影响。
“那群人跟连城他们不一样,都很看好上海的电影业,都希望由自己开创一个新的世界。”徐来替她解释。
之后她们两个一直坐冷板凳,除了赵之路碍于情面,再没有人找她们谈话。大家谈话的声音压得极低,跟汤匙碰撞杯壁的大小差不多,屋子里显得冷清,连温度好像也跟着降了下来,原本进屋时,她跟徐来都脱掉了大衣,后来她又找工人拿来衣裳穿上了。
徐来无聊,撞她的肩膀,“八大胡同的假发是怎么回事?跟我讲讲。”
“等他们再骂我爸爸的时候。”
“你知道八大胡同是什么地方吗?就在这里瞎说八道。”
“我知道啊,妓院。”
徐来又来捂她的嘴。
赵导家的一名工人匆匆朝她们走来,一脸凝重,伏到徐来耳边,说了句什么,徐来听完脸色大变,跟着工人一直走到玻璃门外。再进来时,徐来一副慌张模样,撞倒了厅里客人的酒也没发觉,等她走到蒲一一身边时,工人已经取来了大衣,徐来将大衣挽在胳膊上。
“出了什么事,徐来?”她站起来,握住徐来的手。
“一一,我家里出了些事,要先走了。”
“我跟你一起。”她拎上自己的手袋。
“我”徐来环顾四周,眼神落在江世起身上,“我可能没有办法送你,我要赶回去找一样东西。”
“我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家就可以。”
江世起注意到她的注视,走过来,问:“徐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这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我希望你帮忙送蒲小姐回家,我家里出了些急事,我要立刻赶回去。”
“不,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家,不需要任何人送。”
蒲一一往外走,急切地要证明自己。徐来扳住她的肩膀,“天气好你自己回家也就罢了,下这样大的雨,又是晚上,我要是让你一个人回家,望石指定饶不了我。”
“我会跟爸爸说清楚。你去办你的事,快走吧,不要婆婆妈妈了。”
徐来咬住下唇,沉思片刻,抬眼时,眼里竟然有泪光,“算了,我还是先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