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面很快被端了上来,等服务员离开,海同深把半敞着的隔屏拉严实,才道:“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不在局里说吗?”

“你挑着能说的说,要不然咱们俩就这么对坐吃面真的很尴尬。”

“吃碗面就五分钟的工夫,我不觉得尴尬。”亓弋直接说道。

海同深刚刚用筷子挑起面条放到嘴边,还没送进嘴里,就被噎了一下。他张了三次嘴,最后还是把面条放回碗里,端起水杯又喝了口水,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亓支队长,你知不知道你说话很噎人?”

亓弋很规矩地咽下嘴里的米线,才缓缓开口:“我只是副支队长。”

“我知道你是副手,但是局里副职比正职年纪大或级别高的,称呼上就都不做区分不是,你别转移话题,我是说你说话噎人这件事。”

亓弋看向海同深:“或许吧,这很重要吗?”

“咱是警察啊,你办案的时候不得跟各种人打交道吗?你这么说话很容易被人投诉的,而且也不利于你办案啊。”

“哦。”亓弋依旧没什么情绪,“那我以后注意一点。”

海同深终于完整地吃了一口面,胃里有了温度,说话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起来:“你这样在之前的单位没被挤对死吗?”

沉默许久,亓弋回答:“没有。”

“天赋异禀,真的天赋异禀!”海同深感叹,“年过三十还没被磨平棱角,亓支,我羡慕你啊。”

“你不是高干子弟吗?谁敢磨你棱角?”亓弋又问。

海同深这第二口面差点儿喷了出来:“我谢谢你啊!谁跟你说的?”

“你档案又没有加密,你这姓又这么少见,大家不都知道吗?”

海同深长叹一声,说:“不是高干子弟,我爸也马上就退休了,而且就算我档案没加密,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内部查档是会被监控的。我跟我爸不在一个系统,平常互不干涉工作。我谢谢你了亓支,这事别提了,行吗?”

“哦,好。”亓弋又继续埋头吃粉了。

海同深放弃了再打开新话题的想法,此刻他只想赶紧吃完饭,快进到说正事的阶段。

好在警察的职业习惯之一就是吃饭快,没到十分钟两个人就先后放了筷子。海同深叫来老板娘结账,最终这顿饭还是由他付了钱。

“都说了,到刑侦帮忙没津贴但是吃喝管够,一碗米线才多少钱?别跟我算了。”海同深长出了一口气,带着亓弋往市局方向走,“现在可以说了,你有什么发现?”

一说起案子,亓弋身上的拘谨和别扭就少了许多,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我下午查了一下当年张聪入狱的始末。他当年是被举报入狱的,而举报人虽然匿名,但我通过线人查到了一些踪迹。简单来说,当年很有可能就是李汌举报的张聪。”

“我想听复杂的故事。”海同深说。

亓弋顿了顿,似乎是在想如何措辞,半晌才接着说:“张聪是做车夫起家的就是送货的。可以说,早年间从遥城到本市的运毒途径有一半都是张聪打通的。他蹚出了运毒线路,在他上家那边争了不少脸面,当然也挣了不少钱。但是一个人是吞不下整个市的需求市场的,张聪开了路,后面自然有人跟进来。李汌以前是跟着张聪混出来的,后来机缘巧合搭上了别的货源。李汌贪心,想手握两处供货渠道,但是被张聪发现了。”

海同深接话:“然后闹掰了,李汌就举报了张聪?”

“是的。”亓弋说,“张聪进去之后,遥城那边立刻断尾,原本由张聪控制的货源一时没人接手,李汌就趁机搭上遥城那边的人,把以前张聪手里的关系接了个七七八八。”

海同深毫不意外:“张聪这一趟丢了自己大半生意,出来之后还要一直被监控着,肯定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所以就去找李汌寻仇,倒是说得通。但是寻仇有必要灭门吗?”

“毒贩可不讲究什么祸不及妻儿,寻仇灭门这种事在缅北太常见了。”

海同深想了想,又道:“毒贩丧心病狂倒是合理。但……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啊,我是真的不太清楚,之前我协助禁毒那边抓的毒贩都是手握好几条线的,为什么张聪会因为李汌接了新货源就跟他闹掰了?”

“因为之前你们抓的都是小虾。”亓弋回答说,“贩毒的这条链上,最下层的是以贩养吸,这种人是靠着最原始的本能掺和进来的,他们在意的是货,因为没了货最先受影响的是他们自己,所以他们会从各种渠道找各种货源,这也是他们最容易被警方盯上的原因。而像李汌这样的,是为了钱踏入的这行,他本身对毒品没有依赖,所以只要上家稳定,大多数人就不会冒着被抓的风险去投新的门路。至于张聪,他是开路的,无论哪个行业,开路的人就是山头。哪怕张聪在他的上家面前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对于本地来说,他就是山头。道上混的都知道入门拜山头,也有叫拜码头,是一个意思。李汌既然是跟着张聪进了行,自然就是张聪的人,而在不告知张聪的情况下私自接了别人的货,那就是背叛,这种一手托两头的行为是绝对要被处理掉的。”

海同深点了头,道:“懂了。混到张聪那个级别的,忠诚比钱和货都更重要。”

“没错。”

“这确实是我想浅了,我没想到张聪地位这么高。”海同深说,“也不知道李汌这是傻还是精,就这么把自己一家子交待进去了。不过张聪出来之后能这么快就找上门来报复,还有那个梅花,我总觉得这案子不简单。”

“梅花……会不会是巧合?”

海同深摇头:“这都三月份了,梅花花期已过,而且死者死在自己家中,案发现场又没有存在梅花的环境,这不是巧合。在死者死后放进尸体口中的东西和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非常规物品都不是什么好预兆,大部分变态杀手都会在案发现场留下自己的印记。如果照你说的,李汌家的灭门案是仇杀,那么我们不太需要防范什么,可如果凶手另有其人,这个梅花则很有可能是凶手的印记,那就意味着,凶手有极大可能再次作案,那可就真成大案了。”

亓弋静静地听着海同深分析,没有作声。

二人已走到路口,海同深问:“你还有事要查?”

“没了。”亓弋回答。

海同深笑笑:“那回家呗,别跟我们熬着了。有事我再找你就是了。”

“好,那我回家了。”亓弋并没有推辞,转身就走上了斑马线。海同深原本涌到嘴边的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出来,亓弋就过了马路。

很好,海同深心想,这顿饭吃得是真够噎人的啊!

左臂隐隐发酸,热水也没能缓解。亓弋叹了口气,从浴缸里出来。果不其然,在他走出浴室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要下雨了。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亓弋并没有着急,他缓步走到茶几前,按了免提,一个男声从扬声器中溜了出来:“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刚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男人说道。

“刚去洗澡了。”亓弋轻轻皱了下眉,托着自己的左臂来回活动。

“胳膊还难受吗?”男人又问。

亓弋淡淡回答道:“还好。”

“工作上有没有什么为难的?我正好过几天要去俞江,可以帮你处理一下。”

“不用,我自己可以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