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像你,没那么大气性。”

亓弋终于笑了:“我也没那么大气性。”

“嗯,只不过是摔了一个杯子又差点把门撞掉而已。损坏公物是要被通报批评的,当然了,你不怕,对吧?”

亓弋失笑:“我没那么大背景。”

“你也没真的撞坏门。”海同深的手在衣服里轻轻碰了碰亓弋的手,“发完脾气就该想想对策了,你在这里生闷气也没用,张聪肯定不会再因为你的逼问而吐口,我们只能再想别的办法让他交代。如果不违规的话,我希望你跟我说说缅北毒帮的事,张聪既然跟那边有联系,或许我们能找到突破口。如果不能说的话……那你跟我说说DK总行吧?”

亓弋想了想,回答道:“缅北大小毒帮数不胜数,我了解得也不全面,但是张聪所联系的那个DK我倒是知道些。DK并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一个人的代号,这个人就是克钦邦最大毒帮的领袖。”

“DK……暗夜骑士?死亡骑士?”海同深问。

“不是。他的英文名字缩写就是DK。当然,他已经废了。”

“废了?”

亓弋轻轻点头:“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昏迷着。”

“跟平潞的那次案子有关?”

“是。当时是多地缉毒联合办案,潜入DK集团内部的卧底也已经得到了充分信任,上面决定收网,将DK在境内的势力连根拔起。但是没想到咱们省厅和平潞市局有内鬼,行动之中出了意外,放跑了其中一名毒贩。这个人被DK派来的人救走,告诉了DK他身边有卧底。那名卧底面临身份暴露的危险,只好铤而走险,出手伤了DK。从那之后DK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至今未醒。”

海同深追问:“那名卧底怎么样了?”

“还活着。”亓弋说。

“活着就好。”海同深松了口气。每一名在刀尖上行走的卧底都是值得尊敬的英雄,海同深最不愿看到英雄陨落。

亓弋接着讲述道:“当然,这些事跟张聪没多大关系。坤木确实曾经是DK的手下,但后来DK的手下努珀自立门户,坤木就跟着努珀一起走了。这件事发生在六年前,那个时候张聪大概已经在等待判决的阶段,所以可能不太清楚。”

海同深快速梳理了一下其中的关系,而后提出疑问:“按照张聪的说法,坤木是用前东家的联系方式联络了他,这不太合理啊。”

“其实也没什么不合理的,从前年那次重创之后,DK的手下一直想在境内重新铺路,而努珀那边则想趁乱上位,张聪握着俞江这么多的资源,努珀想用张聪是肯定的。只要实际上张聪为努珀所用就行了,坤木用什么方法联系他都只是手段而已。”亓弋接着说道,“不过确实有一点值得注意,钟艾然交代出来的梭盛,所属既不是DK,也不是努珀,而是另外一个组织,首领是温东。现在这一个案子,把克钦邦三大毒帮都牵扯了进来。另外,李汌的上下线已经不可查,但据我推测,当年他举报张聪入狱,一方面是想抢夺资源,另一方面也一定和缅北那边有关系。努珀自立门户之后肯定要发展自己的势力,他”话未说完,亓弋就觉得肩上一沉,海同深的头已经靠了上来。

“这都能睡着!”亓弋暗暗腹议,转念间却意识到,这人大概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了,最起码之前的24小时是完全没合眼的。亓弋垂下头,用目光将那人的眉眼轮廓细细勾勒,不知不觉间心跳都变得快了不少。海同深俊朗硬挺的五官染上了疲惫,有了几分仙人坠落凡尘的意味,并不世俗,只是温暖,让人想靠近。想来自己那么多次默许海同深试探,也是因为这份温暖吧。在冰冷的地狱之中游走了十年,他不是不需要温暖,只是不敢再奢求而已。亓弋小心翼翼地把海同深脱下的衣服又给他披了回去,而后拿出那天海同深送给自己的指尖陀螺把玩起来。

大抵是真的累极了,海同深睡得很沉。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呼吸趋于同步,亓弋看着旋转不停的指尖陀螺,感受着肩头的重量和轻柔的呼吸声,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手机不知疲倦的振动把海同深从睡眠中拉回现实,也让亓弋迅速收回了手。海同深坐直了身子,摸出手机按下接听,紧接着何冬阳震耳欲聋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海同深!你把亓弋拐哪去了?!”

海同深打了个哈欠,淡淡道:“人家是被气走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别跟我贫!半个小时之内把人给我带回来!”何冬阳说道。

海同深:“何局,我可以劝他回去,但有一件事您得给我个交代。这案子是我刑侦的案子,常锋凭什么闯进我的审讯室?凭什么替我决定该怎么审讯?”

“亓弋不守规矩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他一样?”

“亓弋很守规矩。”海同深说,“我们俩早就商量好怎么审讯了,您以为我没有预案?还是以为亓弋真的会让嫌疑人死在审讯室里?我不管常锋怎么说这件事,他违规闯进审讯室,中断了我们的审讯,这是毋庸置疑的。他跟亓弋之前有什么矛盾我也管不着,但如果最终这个案子审不出口供来,他绝对是第一责任人。”

“你别跟我扯这个!”何冬阳说道。

“何局,您也别和稀泥了,您给常锋批条子走手续的时候难道就没存了教育亓弋的心思吗?姜局说得没错,如果没有您的放任,常锋他们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亓弋。我知道常锋和宋宇涛是您一手带出来的,他顶了宋宇涛的位子您心里也不能接受,但您也得承认,亓弋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混日子的关系户。还有,您知道我手里一直都有货吗?您知道我提前让宗彬斌去找姜局走了全套手续申请了冰|毒配给吗?”

亓弋意外于海同深的态度,不由得盯着他看。海同深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出声。

“海同深,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何冬阳冷冷说道。

海同深说:“我当然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我是刑侦支队的支队长,亓弋是我从禁毒支队请来帮忙的,我会对他的言行负责。还是那句话,这是刑侦的案子,违规的是常锋,不是亓弋,也不是我。我们辛辛苦苦抓的人,绞尽脑汁制订的审讯方案,被常锋这么一闹全都付之东流,您以为我不生气?‘不行就继续再审’,我知道您肯定要这么说,但您知道这案子是什么情况吗?您知道这案子如果没有口供就不算板上钉钉吗?嫌疑人有个双胞胎弟弟,他和他弟弟在国内共用身份,您应该比我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种情况下我必须采取极端手段才能拿到口供。所以我并不觉得亓弋的做法有问题,他并没有违反任何一条审讯规则,我们只是在规则范围内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现在张聪知道了我们的底线,他也清楚双胞胎DNA完全相同,在没有指纹的情况下我们没办法确认他就是凶手,这个结果是常锋一手造成的。我觉得您在教育我和亓弋之前最好搞清楚状况,否则我可以不怕麻烦去趟平潞,到省厅直接汇报。”

“海同深!你是在威胁我?”何冬阳咬牙说道。

“我在陈述事实。我尊重您是我的领导,但一切不合规矩和阻碍我破案的事情我都不会轻易放过。我一会儿会把亓弋带回去,剩下的您也得给我个表示。”海同深说完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亓弋挑了下眉,说:“原来海支也有这么硬气的时候。”

“何局被卖了还数钱呢。”海同深笑着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脖子,说道,“抱歉,刚才真的太困了,都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没关系,知道你辛苦。”

“知道我辛苦……”海同深靠近亓弋,低声问道,“所以才拿手替我挡太阳?”

“没有。”亓弋扭开头否认道。

“没有就没有吧。”海同深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把手铐解开,“走吧,确实该回去了。”

二人进入办公楼时,正好听见何冬阳在办公室里训常锋,他们没有停留,直接进銆愭椂闂淬懥诵陶彀旃区。支队长办公室里,亓弋自己拉开椅子坐下,问道:“我刚才在外面说的那些你都听进去了吗??

“差不多吧。反正就是这场凶案把三个贩毒集团都给拉了进来。”海同深给亓弋倒了水,才坐到椅子上,“我在想,当年李汌举报张聪,跟缅北那边到底有什么关系。”

亓弋从海同深桌上的笔筒里拿了支笔,又随手拽了一张A4纸出来,一边写字一边说道:“DK,努珀,坤木,张聪,这是最开始的一条线。后来努珀带着坤木自立门户,所有努珀以下的关系网全都自动脱离DK掌控。但是张聪上面还有一个人,他生母杜妙确实是DK的手下。”

“他妈到底叫什么?”海同深问。

亓弋愣了愣,旋即像是刚反应过来,这种对自己是“常识”的东西,对不曾接触过的人来说确实比较难懂,他解释道:“缅甸人有名无姓。年轻女性被称为‘玛’,成家后的女性则被称为‘杜’;年轻男性称‘貌’,对平辈称‘郭’,而对于年长者或是地位高的男性,则尊称‘吴’。张聪他妈真正的名字就是妙,无论是杜妙还是玛妙都只是称呼而已。”

海同深:“原来如此。那杜妙现在还活着吗?”

“活着,现在在DK势力范围内的疗养院中。”

海同深问:“你怎么会对那边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说你在南方待了好多年,是在遥城?”

亓弋没有回答,直直地看向海同深。海同深挑了下眉:“知道了,这是不能问的。那我换个问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审张聪?”

亓弋:“缅北那边调查起来太慢,我还是想从国内入手,我想去见见当年负责审讯张聪的警察,还有这些年负责张聪的狱警。我总觉得张聪这一出来就杀人的行为有点儿不大对劲。”

海同深道:“我也这么想。当年抓张聪的同事已经联系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去找他,至于狱警……我让人去沟通一下,估计很快也能得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