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震动让众人前行的方向也被阻断,前面是石块拦路,后面高地生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似乎只是一瞬间,生路变成绝境。
在A和O的招呼下,所有保护他们的人员都冲到前面挪动石块,实际上也并不用动员什么,他们都知道,早一分钟从这里出去,就早一分钟安全。
O喘匀了气,抬头看向亓弋,道:“阿来哥,又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那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场景。”
“怎么这么年轻就开始忆往昔了?”亓弋仍旧是冷静的,他捡起亚扎被撞飞的狙击枪背到身上,又翻找出几个备用弹夹放在口袋里,背对着姐弟,向着他们跑来的方向瞄准起来。少顷,他收了枪说道:“当年我就是这么护着你们的,早知道这些年你们俩这么不省心,我当初就该不管你们了。”
“那现在呢?你不管我们了吗?”A问。
“先生还在,我怎么都不能不管你们啊。”亓弋侧了身靠在墙壁上,“放心,我给你们断后,一会儿要是他们追上来,你们俩就赶紧跑。对了,镜子带了吗?”
O从口袋里摸索片刻,递了一个很小的镜片过去。亓弋拿在手里掂了掂,笑了一声,把那镜片装在了狙击步枪的目镜上。
过去的许多年,亓弋有很多次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个人,一把枪,一面镜子,为DK一家人保驾护航。A的心里揪了一下,她轻声唤道:“哥……”
亓弋蹲下身,把手放在地上,片刻之后他说道:“他们追上来了。别伤春悲秋的了,赶紧挖通了逃命要紧。给我来个光。”
O把手电递给了亓弋。
手电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也将彼此的位置全部暴露。
“砰”那是亓弋开的枪。紧接着,一阵哀嚎就在洞穴里回荡起来。对面的人打开手电照亮,而亓弋则借这机会快速做了判断:“没有重机枪,头队只有十个人,哦九个,刚才已经废了一个了。看你们需要多长时间,我能拖得住。”
“很快了。”O说,“拖五分钟。”
“没问题。”
“通了!”一句雀跃的缅甸话飘进了所有人的耳朵中。
A立刻走到亓弋身边拽住他:“哥!快走!”
“嗯,你们先走,我断后。”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剧烈到让人无法站立的晃动。亓弋的身体肌肉先于大脑做出反应,然而蜷身躲避护住要害的动作还未完成,他就被人扑了一下,直接向后摔去。这一次,晃动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
“要塌了!”
“山体滑坡!”
“快跑!”
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在周围响起,在一片慌乱之中,亓弋看清了身后。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宋宇涛被石块压住了腿。二人对视时,宋宇涛的眼神仍是坚韧的,或许是因为响动太大听不清,又或许是宋宇涛根本没有喊出声,亓弋只看到了一个非常明确的口型:“快走。”
升格只是影视中常用的技巧,在真实的世界中,那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宋宇涛又一次喊道:“别管我!快走!”
亓弋从一瞬的失神中恢复了理智,他捡起枪,做了个口型,之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宋宇涛欣慰地松了口气,还好是他,不用解释,不用废话。为了任务,所有“小我”都是可以牺牲的。与其彼此拖累着到最后一起死,不如保留一个完成任务的希望。
“活着。”这是亓弋留下的话。宋宇涛强忍疼痛,伸出手扒拉着身边掉落的相对完整的石块,用尽全力给自己搭建出一个勉强能够紧急避险的安全三角区。
“我会活着的。但你更要活着。”宋宇涛缩在原地,无声说道。
滚落的砂石伴着山崩地裂的轰鸣声,让所有人都望而生畏。碎石落地扬起的沙尘被密集降落的雨幕打湿变成泥水,泥浆混合物倾斜而下。天灾与人祸碰撞在一起,变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崩溃与毁灭。长达一分钟的山体滑坡带着要荡平一切的吞噬力量,让直升机的风噪都显得微不足道。
深沉的夜幕之中,缅甸语和汉语交叠响起,直升机的灯光来回闪动。海同深跪在泥沙浆中,不顾旁人的阻拦,疯狂地挖着手边的石块。
“就在这儿……定位信号就在这儿……”
“海支!信号器有可能已经掉”
“没有!不可能!”海同深嘶喊着打断了耳麦里的声音,“亓弋!我求求你!你答应一声好不好!我来晚了……我错了……我来晚了……你别生气……我给你买……”
等等!海同深猛地抬起头,他按住耳麦喊道:“4号机!灯光投在我两点钟方向!”
头顶的直升机立刻调转灯光方向。海同深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喉咙,当确认了刚才那一下真的是光线折射而不是眼花后,海同深立刻站起身,踉跄着奔到了折射光发出的位置。
血液与泥土混合,几乎遮盖住了亓弋,但海同深却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拼了命地挖掘,不顾一切的抹去身上的污泥,海同深此刻已经失去了分寸。周围的同事先后赶来帮助,直升机抛下绳索,无论生死,也要最快速度将人送离这片泥淖。
剧痛。从未有过的剧痛。意识的苏醒迟于感觉,亓弋慢慢睁开眼,血腥气溢满口鼻,让他觉得恶心,紧接着,一双焦急的眸子撞入眼帘。真好看啊,亓弋想。当这个想法被理智识别到,亓弋接着诘问起自己来: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们回家。”海同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家里的奇异果还没吃完,我来接你了。”
“深哥……”亓弋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发出声音,而眼前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变得模糊起来。没关系,这样很好,或者说,是真好。
美好的人应该是完整的,还好,我没有玷污这美好,没有让他跟着我坠落深渊。亓弋这样想着,在意识消散之前,嘴角用力扯动了一个笑。
“亓弋!别睡!求求你别睡!”海同深颤抖着给急救医生让开位置,死死盯着心电监护仪上波动的线。看着那线几乎成了连绵的山峰,又看着那线骤然拉平,直到直升机带着他们跨过国境,直到第四次电复律结束,心率波动终于恢复了规律。
海同深攥住了亓弋的手,伏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着,“亓弋,我们回家了。”
警校里同学们的欢笑,被选中进入特训班时的雀跃,第一次见到兰正茂时的拘谨,刚到DK身边卧底时的提心吊胆,一次又一次跟人对狙时候的命悬一线。短短三十年时光中所有重大时刻在亓弋脑海中呼啸而过,他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能抓住。直到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眼神,亓弋警惕地回头,看到了那一个能融化所有寒冬的微笑:“抱歉,冒犯了。”
是初见时的第一句话。
“跟他走吧。”亓弋的耳边响起了清晰的声音。
是谁?是谁在说话?亓弋四下寻找起来。
十四年来,与他打过照面的警员,不幸牺牲的烈士们站成一排,出现在亓弋面前,向他挥着手道:“快回去!跟他走!”
“你们……”亓弋想跟上他们。
“不悔!”
“不怨!”
“替我们活下去!”
……
“亓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