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变成了忙音。晏阑结束录音,看向庞广龙道:“叫上欢欢,你们俩一起去接潇潇,务必把她安全带回来。”
“好!”
待庞广龙离开之后,海同深思考片刻,起身走出办公室,往刑科所的实验室方向走去。
海同深开车拉着施也直接到了晏阑家。施也下了车,对着刚才晏阑塞给他的密码,一边输入密码一边说道:“我还以为他是把银行卡密码给我了呢。”
海同深笑了一声,说:“他银行卡上没钱,要是拿着小苏的银行卡可能还真能捞着点儿。”
“还能开玩笑,那就没事。”施也输完密码,拉开门说道,“其实有点儿好奇,咱俩谁来他家的次数多?”
“我来过三四次吧。”海同深打开门口的鞋柜,拿出两双拖鞋放到了地上。
“那还是你多,我就来过两次。”施也换了拖鞋,跟着往屋内走,“不过你跟晏阑三十多年的朋友了,这么一比,我好像也没输到哪去,毕竟我跟他认识才两年。”
“施教授,你跟苏行怎么认识的?”
“都说了直接叫我名字。”施也没有坐,而是倚在沙发的背面,对着沙发后面满墙的书架,慢慢挑选着,“苏行啊,那小孩儿招人喜欢,我看他合眼缘。”
海同深虽然没有专修过心理学,但跟人打交道的基本道理和规矩还是懂的。施也没有直接回答,无非是因为他们的相识牵扯了苏行的隐私,既然这样,海同深也没再深究,他顺着话说道:“你这么说不怕晏阑不高兴?”
“那有什么的?”施也抬起头,向着墙顶角落的一个摄像头说道,“嘿,我说我看苏行招人喜欢,你吃醋吗?”
“我哪敢惹你们啊?”晏阑的声音从监控中传来,“我们五分钟之后到家,大海,你给施也弄杯咖啡喝,他喝长黑,先水再咖啡。然后你们去楼上等吧,黑板在楼上,正好大海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五分钟而已,我渴不死,等你回来再说。”施也拿了一本书,看向海同深,说,“被你们拉进坑里,我都没焦虑,你急什么?担心你爱人?”
“我们没……”海同深叹了一声,“算了,反正你也看出来了,我瞒着你也没意义。”
施也把书的封面翻转过来展示给海同深,说:“与这本书的内容无关,只看这五个字消失的爱人。你的重点在‘爱人’,而别人的重点在‘消失’,这就是你失控的原因。但实际上,这五个字组成的短语,少了任何一个字,都会造成误读。一个事件,当你把事件中的某一个重点无限放大的时候,你就看不到事情的全貌了。所谓一叶障目,就是这个道理。正好,趁着那二位还没回来,你先试着调整心态,把眼前那片碍事的叶子摘掉,这样一会儿我们才能分析出事情的关键。”
海同深点了头,走到西厨吧台边,操作着咖啡机,说道:“长黑和美式的区别就只是先后顺序吗?”
“操作上是的,但带来的结果却很复杂。长黑是咖啡入水,这样能保证浓缩的油脂不被水给冲散,口感更浓。你一会儿可以试一试,区别很明显。所以事情的先后顺序所带来的影响,有可能是翻天覆地的。”
“又在点我?”海同深问。
“阐述事实而已。”施也语气淡淡,垂下头开始看书,没再说话。
五分钟,能做完两杯长黑咖啡,也能等到一向准时的晏阑回家。别墅二层的客厅内,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晏阑首先把刚才的电话录音放给几人听,之后说道:“胖儿已经去接潇潇了,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刚才那段对话有一个关键,姜局长说的是,省里下的命令。”
“对。”海同深说,“不是‘省厅’,不是‘廖厅’,而是‘省里’的决定。姜局不可能说错话,而且这个词重复了两遍,就证明绝对不是错误。还有一点,今早我收到照片之后给廖厅打了电话,他不知道我收到了什么,或者说,他对照片里的事情应该都是不知情的。”
然而在这句话之后,屋内就陷入了安静。省里的决定和省厅的决定,一字之差,到底差在了哪里?海同深察觉到了有问题,但却又说不清问题究竟出在了什么地方。
一声无奈的叹息之后,施也出了声,道:“我在你们仨哦不,你们俩,我在你们俩身上真切看到了遗传学上的均值回归。两个官二代凑在一起,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政治嗅觉,我真服了。”
“乐、高。”苏行拉长停顿说了两个字。
“好了,不绕弯子,我直接跟你们说。”施也把咖啡杯放到茶几上,起身走到黑板旁边,拿了笔边写边说,“双重领导,共同管理,这个基本规则你们应该都清楚。市里是这样,省里更是这样。‘省公安厅’这四个字,前后顺序已经把权责分得很明确了,地方上的事情,地方自己解决。现在唯一一点好处是,廖厅下来的时候挂了省长助理的头衔,所以他的任免不能由省里直接裁决,必须过常委会,报中组部,再报公安部同意,最后过人大。省长助理这个名头就是廖厅的护身符,能保证他不会在省厅工作中直接被踢出局。但是,要想夺权,根本不用踢出局,直接架空就行了。海支,你给廖厅打完电话又挂断之后他回电话了吗?”
“没。”海同深摇头。
施也又看向晏阑:“你从省厅回来,见到廖厅人了吗?知道他这两个多小时里都在干什么吗?”
“他去省里开会了。”晏阑回答。
“这就对了。”施也说道,“你们这个案子绝对查到了省里不愿意碰的东西,张厅和廖厅都是空降来的,这俩人本来不是同一个派系,但现在这俩人管辖的地方市局查案捅破了天,这俩不同派系的却站在了同一个战壕里,顶着压力让你们继续查下去,省里可能没有反应吗?姜局长那话已经很明确了,省里决定让你们专案组暂停工作,意味着今天早上这场会议之中,贵省公安厅的‘秩序’组合博弈失败了。”
“那现在怎么办?”苏行问。
“姜局护着你们呢。不是有个法医是从平潞这边借调过去俞江的吗?姜局把人送回平潞,这是把这件事可能存在的战线拉长了,两个市互相扯皮的事情不少见吧?不多说,两个市局打好配合,拉锯个十天半个月的,你们该查案子的查案子,该找人帮忙的找人帮忙,这事就还有转机。专案组停工,不代表专案组的人被停职。”
晏阑呼出一口气,道:“我当初还说查这案子捅不破天,果然还是我天真了。”
施也:“再提醒一句,晏阑,你爸还不是常务。”
“我……我靠!”晏阑看向施也,向他确认道,“所以对于这个案子,我爸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是因为他自己都处在自身难保的位置?”
“倒也没到自身难保的8鈶ㄢ懄.鈶?涔?鏌?鈶?鈶?鍙勩愬叞鏃堕棿绗欍?
程度,但他顶着的压力会很大。”施也直言相告,“说到底,省厅是归省里管着的,就算是公安部部长,插手省内事务也还是存在着越级越权的问题。更何况你爸现在这个位置很微妙,他一只脚已经迈进常委了,但毕竟人还没进去,地方上给不给面子,那得看地方上想要的是什么。贵省已经翻过一次车了,公安厅厅长、地方市长、书记、市公安局副局长,这一长串的人落马,没参与其中的其他人多少也会受到波及,就算真的特别干净,在自己任期出了这种事,那也是绝对的仕途污点。任期内出了一个贪腐涉黑大案,侥幸没被连坐的就已经在家里烧高香了,现在又要来一个,明年就该换届了,你觉得有谁愿意在自己任期最后几个月的时候再出一起捅破天的大案?”
“难道毒贩们会等着你换完届吗?这事太荒唐了!”海同深明显不悦。
施也说道:“你说的没错,杀人犯和毒贩不会因为咱们要开会要换届就收手不干,所以你们破案的这个行为也不会被明文禁止,现在上层博弈跟你们手中的案件没有直接关系,但其中的间接影响是你们必须要考虑到的。虽然我知道我这种行为不太好,但是实在抱歉,职业病犯了,刚才在我说你们查到敏感问题的时候,你们仨的反应都已经明确告诉我我说对了。我想现在你们都清楚自己查到了什么,如果需要我回避,我这就离开。”
“不用。”海同深立刻说道,“部里说了我有自由裁夺权,反正现在没有人找到我收回这个权利,我就可以自行决定行动组的构成。”
施也笑了一下,说:“你想明白了。”
“你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我再不明白就真的别干了。”海同深呼出一口气,说,“看来康宜轩问题不小。”
苏行突然坐直了身子,他攥住晏阑的手腕,说道:“你不是查到了康宜轩把他妻子放在哪了吗?那个疗养院,是不是叫暮椿居?”
“对。有什么问题吗?”
“你等我一下。”苏行站起身往书房走去,很快他就拿着笔记本电脑走了出来,他直接蹲到茶几旁,快速地操作着电脑,同时说道:“我第一次看这个名字就觉得眼熟,但一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果然!”苏行把电脑转向晏阑的方向,说:“当年查红升医药和安檀健康集团时曾经查到过,安檀健康集团有一个即将启动的项目也叫暮椿居。因为这个项目根本连企划书都还是初版,就只是一个意向,所以当时没有顺着这条线继续查下去。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不可能。”晏阑缓缓摇头,“这三个字根本不是常见的疗养院的名字,完全一样的可能性太低了。”
苏行看向晏阑,问:“周建兴是怎么躲过看守跳楼的?他又为什么要跳楼?”
“因为他上面还有人!”晏阑和海同深几乎是同时反应了过来。海同深接着说道:“当年你们的案子就是因为周建兴跳楼了所以很多事情都死无对证。金志浩他只知道咱们系统内部的事情,但对其他方面他知道的并不清楚。周建兴一死,公安系统外的腐败就查不下去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省公安厅扒了层皮,但省里面却没那么大的动静。”
苏行接着说道:“红升医药是周建兴的白手套,那么周建兴背后的大人物是不是也有别的白手套?毕竟普通人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
海同深思考片刻,说:“那天在你家,兰叔说经侦、刑侦和国安都在调查康宜轩,而且兰叔特意说了,是默认跳过省、市两级……我懂了!那个时候兰叔就告诉我们了,省市两级都不干净或者说都不能被完全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