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不过以他的权限可以知道。”亓弋回答。

“我明白了。如果这件事牵扯太大,还是要让他知道的,毕竟他名义上还是禁毒支队的一把手。”

“等需要他知道的时候会有人告诉他。”亓弋说。

“亓支,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海同深手中的指尖陀螺转得飞快,但他的语气却依旧平静,“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亓弋抬了下眼皮,凝视着海同深。没错,亓弋就是这么想的。这些穿着警服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的警察们太过养尊处优了,出外勤抓个小偷,追个逃犯就被渲染得多么不畏艰险。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面对过真正的艰苦和危险,甚至所谓出外勤受伤也不过是被刀划破点儿皮而已。他们没体会过被枪顶住太阳穴时的滋味,也没见过真正的亡命之徒,亓弋确实从心底里看不上这些少爷警察。

“没有。”亓弋回答。

海同深从亓弋的眼中看到了言不由衷,他轻轻摇头,挪开眼神,说道:“看不起也没什么,和平年代的警察,确实跟以前不能比了。现在的警察,对很多人来说,无非是编制、公务员、旱涝保收的代名词而已。不过总有例外,总会有人对自己的职业保持敬畏,也总会有人在为坚持正义而努力着。亓支,我觉得你就是那个例外。”

“那你呢?”亓弋问。

“我?不知道。”海同深弯了下眼角,似笑非笑的,“我不会把自己放到那么崇高的位置上去,我嫌累得慌。”

红蓝警灯由远及近,警车掠略过了站在路边的三人,直接开了进去。方嘉辉穿着勘查服下了车,海同深无奈喊道:“方主任!好歹给我们点儿装备啊!”

“车上自己拿!”方嘉辉拎着箱子径直走进了楼道。

海同深长叹一声,对亓弋道:“走吧,去现场看看。”

这是一栋即将拆迁的老式单元楼,一共六个单元,楼里的居民大部分都已经搬走了,只剩下零星几户。苍蝇的源头处是六单元,在最里侧,整个单元只有那一户还有人在,。所以即使味道已经招来了许多苍蝇,也没有人去打探。海同深和亓弋穿好勘查服,跟着走了进去。两间简单的屋子,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东侧一间房屋里靠墙放着老式的双层冰箱,冰箱旁边还有一个小冰柜,旁边的桌子上摆着电磁炉和高压锅。西侧房间里有床和柜子。两个房间中间夹着卫生间,卫生间应该是后来改过,已经换了抽水马桶,但此时马桶上放着一个红色的大号塑料盆,里面有半盆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黑漆漆的液体。

方嘉辉已经进了东侧房间,他指着墙旁的冰柜,说:“这个尺寸符合推论。”

“冰柜还在工作。”海同深说,“梁威,去取个样,里面可能会残留血迹或毛发。”

“来了!我这一晚上净取样了,希望能有用啊!”梁威绕过地上的痕迹,小心翼翼地走到冰柜旁,仔细观察片刻,确定认不会蹭到别的地方之后,才开始工作。

方嘉辉指挥着刑摄固定好现场,顺手打开了冰箱。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把冰箱关上,然后说道:“小海,亓弋,你们俩去外面楼道里把尸袋铺开,郑畅你下楼去盯着周围,我不叫你不许上来。”

“啊……好……”郑畅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方嘉辉深呼吸了一下,再次打开冰箱上层的冷冻室,里面是一颗人头。

这台老式冰箱的上层冷冻室空间并不大,一个成年人的人头很难完整地摆放进去。方嘉辉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头颅从冷冻区拿出来,果然如他所料,这颗头颅的顶部几乎被砸平了,有部分脑组织被放置在更深处的地方,一同冷冻着。

亓弋铺好尸袋走进来,看到的正好是方嘉辉捧着人头的场景,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站在原地。那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已经变换架起的大锅,滚热的沸水,刺眼的血色……周遭不绝于耳的起哄声音,一遍一遍重复着那如同梦魇般的称呼,似乎在将他扯入黑暗。想逃离,但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就在此时,海同深跟着进来,将亓弋拉到一旁。亓弋骤然回过神来,轻轻低下了头。

“你要受不了就先出去吧。”海同深在他身边说道。

亓弋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没有出声,表情颇为复杂。

方嘉辉走回到冰箱旁,打开了冷藏室,冷藏室里则放着一些已经被切成小块的肌肉组织。方嘉辉顿了顿,后退了两步,站在房间中央环视起来。

“您找什么呢?”海同深问。

“骨头。”方嘉辉说,“通过血迹分析这里应该是分尸现场,现场没有大型切割设备,除了冰柜和冰箱,还有哪能藏骨头?”

亓弋抬起手,指向旁边桌子上的高压锅。

“……”负责拍照的刑摄李恩坚持不住,把相机塞到梁威手里跑了出去。但是并没有人责怪他,即便是工龄三十余年的方嘉辉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是在出任务,海同深也早就忍不住了。

方嘉辉走到桌子旁,打开了高压锅。高压锅内是泛着黑绿的液体,有一根长骨露出一部分到液体外面,方嘉辉小心翼翼地取出长骨,之后又戴了一层手套,双手伸进那黑汤之中……

最后,从高压锅和卫生间放着的水盆中捞出来两根长骨,部分髋关节,一部分已经煮熟的肝脏和完整的心脏,还有少部分器官组织。

08

确认现场尸块已经全部收集完毕后,两辆出勤车一前一后开上了主路。夜色已深,路上几乎没有车辆。亓弋闭着眼靠在副驾上,半睡半醒之间,耳畔模糊地响起阵阵笑闹声。

“阿来,快些嘛!”

“阿来是外面的,哪里见过这些呀,你们真是的~”

“外面的又怎么样嘛,今天之后就要叫塞耶了!”

“狗腿子!”

“你不狗腿?那你去呀!你都到不了老大身边!”

“阿来!快去!不然就不新鲜了!”

“计时开始!”

“阿来!阿来!阿来!”

“……”亓弋猛地睁开眼,哑着声音说道,“停车!”

海同深连忙把车停到应急车道上,打开双闪,几乎是同一时间,亓弋推门下车,蹲到地上干呕起来被砸扁的颅顶,被特意取出来的脑组织,多年前的场景重现在眼前,滑腻的触感似乎就在指尖,挥之不去,让他遍体生寒。

海同深轻轻叹了口气,从后备箱拿了矿泉水,递给了亓弋。亓弋顾不上接,只是不停地干呕着,海同深蹲下身,轻轻给他拍背。

“有烟吗?”亓弋问。

海同深在车里摸索一番,找出半包不知道谁扔在车上的烟,说:“玉溪行吗?”

“都行。”亓弋指尖微微颤抖,捏了好几下才从盒里拿出一根烟,又开始四下找打火机。海同深用车上的点烟器帮亓弋点了烟,亓弋猛地吸了两口,靠着车门坐到了地上。海同深想了想,也点了根烟坐到他身边。

“你平常不抽烟吧?”破天荒地,亓弋主动挑起了话题。

“嗯,不抽,但是会抽。”海同深从口袋里拿出指尖陀螺,“我靠这个解压。”

“这能解压吗?”亓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