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渤坐在副驾,幽幽说道:“老大,你是不知道,自打亓支来了之后,禁毒那边就热闹得不行。”
海同深:“为什么?因为他是空降的?”
“对啊!”彭渤说,“他空降得不正常,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突然就来了,连姜局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时是省厅的廖副厅长直接带着人来的。不夸张啊,姜局的脸都快跟他的姓一个色了。”
“姜……”海同深伸手推了一下彭渤的头,“有你这么编派领导的吗!”
“嘿嘿嘿。”彭渤抓了下头发,“不编派领导,但我真没说谎,不信你问畅畅,当时姜局那脸色真的很精彩。”
郑畅的声音从后排传来:“确实是。不过我估计后来廖副厅跟姜局交过底了,反正现在姜局一遇到亓支的事就开始糊弄,任谁也别想从他嘴里套出来亓支是什么情况。可是何局不知道啊,禁毒那边常支和宋哥闹到何局那儿,何局就只能安抚。这哪安抚得住?就这么闹了大半年了。”
彭渤接着说:“可不,说起来亓支都来了多半年了,禁毒那儿还没安抚下去呢。”
海同深淡淡说道:“服从命令是基本素养,他们这是好日子过惯了,忘了本了吧。”
彭渤解释说:“亓支确实空降得太怪了,而且他也真的不好相处。服从命令是基本素养,但也得允许大家有情绪不是?过年回来之后倒是好点儿了,不过现在亓支还是经常一个人活动。这不,说是协助咱们办案,可行动起来还是一个人,今天也不知道来这边干什么。”
郑畅接话:“其实亓支真不是那种耀武扬威的人,人家不管空降还是正常调动,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亓支自打来了就总被禁毒那些人放火,说实话,我看着都觉得挺难受的。”
“常锋也欺负他了?”海同深问。
“倒没明着欺负,但阴阳怪气和暗中孤立肯定是有的。”郑畅叹了口气,“常支以前在分局的时候被有背景空降来的领导打压了好几年,难受得他都要辞职了,我估摸着他这是PTSD了,见着空降来的关系户就来气。”
“行了,背后不说人。我还是那句话,常锋他们怎么着我管不着,你们不许欺负人。”海同深把车拐进了垃圾填埋场,“先查案子。”
这里的垃圾场基本是专供美食街用的,因为早上刚营业没多久,而前一天的垃圾又都被拉走了,所以目前垃圾并不多,海同深带着人翻了一上午就翻完了,并没有找到尸块。无功而返是常态,海同深早已经习以为常,带人回到市局后直接去了技术大队的办公室。
三个尸块的检验处理已经完成,方嘉辉正在填报告,而痕检员梁威则在一旁拨弄着一份检材。
“没找到尸块?”方嘉辉问。
“嗯,暂时还没收获。”海同深拉了椅子坐到方嘉辉身边,“您这边有什么线索?”
方嘉辉说:“基本信息在现场就告诉你了,死亡时间推测在十天左右,尸块太少,这个时间不能精确。右手指甲缝隙中提取到少量皮肤组织,刚跑完数据,确定不是死者的,DNA显示这些组织属于一名男性,但不能确定就是凶手,正在跟报案人和那家餐厅的员工进行数据比对,结果还没出来。”
“也算有进展。”海同深说着又拍了拍梁威的肩膀,“你那儿呢?有什么发现?”
“无。”梁威说,“碎尸案除非找到第一现场,否则我们基本没什么用。扔尸块的地方这么不讲究,我只能说,这凶手大概率是随性而为。”
“那你这是愁什么呢?”海同深问。
“你说这个啊?”梁威解释道,“这不是前两天亓支问我弹道分析吗,我正想怎么才能给他讲清楚呢。”
“他问你弹道分析?”海同深疑惑,“他经常找你们?”
梁威回答:“对,亓支虽然话少,也没什么表情,但实际上他说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吓人,平常也没架子,禁毒支队里对他不太好,大概是因为他空降来的顶了宋哥的位子,但他真的不是坏人。”
“他这风评口碑两极分化啊!”海同深感慨。
方嘉辉接过话来说:“一个挺好学的孩子,因为是空降来的,就被同事排挤,说出去都丢人。你们这帮三四十岁的男人,怎么心眼还跟孩子似的。不对,要我说还不如孩子呢,人家小孩子遇到转校生还会表达善意呢,禁毒那帮人一个个的都跟斗鸡似的,盯着亓弋挑人家错处,要我说就是案子太少闲的。”
海同深笑了笑,说:“这话也就您敢说。”
“不是我仗着岁数大就敢说,是禁毒那帮人啊,心瞎眼盲看不明白。”方嘉辉道,“亓弋摆明了是年纪和警衔不符,这种情况稍微用脑子想想就知道,要么是有重大立功表现,要么就是有特情,无论哪种,人家在咱市局肯定就是个过渡,好好跟人搞好关系,等人家走了,咱自己人该升职升职,该加薪加薪,互不干扰就得了。现在非得把事情弄得这么难堪,面子上的事情都不做,到时候亓弋后面的人一看,咱市局这么欺负人,以后怎么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心里那股气肯定一时不好排解。”海同深说道,“您也知道宋宇涛家那情况,升一级就多一点儿钱,多点儿钱他家里就能轻松点儿,这种事情没摊在咱们身上,咱也没资格指责人家,是不是这个理儿?”
方嘉辉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我说难听点儿,那几百块钱哪儿不能弄来?就非得指着工资?现在宋宇涛也没这几百块钱,家里是真的揭不开锅了吗?说白了吧,他就是借着这个由头,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气。他怨的不是亓弋空降,怨的是自己没有别人让他空降那命。”
“您这话是真难听了。”海同深无奈。
方嘉辉却道:“难听,但是是实话。我这辈子见的人太多了,你们年轻看不明白,不信你就等着看,等亓弋的档案解密,禁毒那帮人肯定后悔没跟他搞好关系。从我进了公安局开始,带着白板档案空降基层的全都是大人物。禁毒那帮傻孩子啊,这要是我手下,早就给他们都按住了,哪能让他们这么欺负人啊。”
海同深:“不是您手下您也照样能按住他们。”
“五月我就退休了,我才不揽那费力不讨好的事呢。”方嘉辉揉了揉额头,“这话也就跟你们说说得了,别给我往外传啊。”
“行,您放心,今儿您什么都没说。”海同深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来说,“没事我先回去了,要是找到更多尸块还得麻烦您。”
“忙你的去吧。”方嘉辉挥了挥手。
走出办公室,海同深迎面看见了亓弋。
“亓支,刚回来?”他打招呼道。
亓弋回答:“嗯,刚回来。”
一般人寒暄都会再顺着把问题抛回去,可亓弋却以陈述句做结尾,海同深暗自腹议,这可真是个话题终结者。
亓弋终于主动说了话:“那个……我的伤,局里人还不知道。”
“明白,替你保密。”海同深好歹是没让话落在地上,接着说道,“其实一线警察身上多少都带着点儿伤,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不过你不愿意让人知道也没关系。”
亓弋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变动,海同深还没读懂,那眼神就消失不见了。海同深来不及深究,接着问道:“今天你怎么会在美食街?”
“有事。”亓弋回答。
“那我就不问了。”海同深和蔼地笑了笑,“我去忙了。”
“海支,”出人意料地,亓弋叫住了海同深,他提问道,“美食街这个案子很严重吗?”
海同深心中有些发蒙,但还是回答了他:“碎尸案属于大案,和灭门案一样,辖区接警之后都要移交市局的。”
“哦。”亓弋点了点头,“那你们先忙。”
回到办公室的海同深一头雾水,亓弋刚才那个问题问得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无知”了。碎尸案上报市局是基本操作,刚才在现场提到了尸块,亓弋当时没有反应,原来是根本没意识到这个案件原本就该归属为由市局接手的大案范畴。
手中的指尖陀螺转得飞快,海同深打开电脑,看着亓弋档案上那一大片空白,耳边回响的是刚才老法医方嘉辉的话“带着白板档案空降基层的全都是大人物”。再加上那狰狞的刀疤,没准亓弋还真是个大人物呢,可是“大人物”会这么缺乏常识吗?海同深盯着指尖陀螺发愣,直到陀螺停止转动,他才骤然回过神来,刚才亓弋那稍纵即逝的眼神里……似乎有不屑。他在不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