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南弦抿抿唇:“受朋友所托,为他洗清冤屈,勉力为之。”
“那你可想知道,这个案子的进展如何?”
冷南弦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是。
皇帝自顾说道:“朕亲自看过那名单上九位学子誊录过后的草卷,都是出自周善礼的手笔,而且,考卷上面,都做了极其隐蔽的记号!”
冷南弦饶是已经了然于胸,闻言仍旧忍不住讶然抬头。
“也就是说,这一届科考,有人在暗中操控,接收官,弥封官,再加上誊录官,阅卷官,可谓是沆瀣一气,两种标记,党同伐异,而孟经纶很不幸,就是其中的一员。所以,虽然他的文章通篇锦绣,不次于杨诚夜,却是名落孙山。而一些碌碌之才反而得以晋升。”
冷南弦只专心听着,并不插言。
“银钱贿赂,权势相压,朝中显然有人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不能不令朕忧心如焚啊。”皇帝一声感慨,偷眼看冷南弦,见他一脸云淡风轻,依旧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微有恼意。
“若非是一场寻常凶杀案,还牵扯不出这舞弊之事。多亏了你睿智多谋,观察入微,否则这么重要的线索怕是就要被忽略过去。”
冷南弦极其谦恭道:“事有凑巧,很荣幸能为皇上尽绵薄之力。”
“你若是果真能这样想,朕就欣慰了,可惜你不是。”
皇帝双目灼灼地望着他,带着隐隐期盼:“你就真的不考虑入朝为官,为朕,为长安百姓鞠躬尽瘁,博一番大作为吗?你就真的甘心一辈子屈居在这方寸之地,种花舍药,做你的济世神医?”
冷南弦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绝:“行医济世这原本就是草民的本职。习得一身医术,就是要造福百姓。”
“可是,你即便是不眠不休,每日夜以继日地行医,每一个病症皆能起死回生,你能救多少百姓?相比起这天下,长安百姓微不足道。
可若是你为官则不同,你倾尽一人之力,治国平天下,可以令长安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可以使多少人不用颠沛流离,水深火热?一条治国良策,可以改变多少人的命运,不用妻离子散,路有冻死骨?
一个是小义,一个是大义,你心怀苍生,悲天悯人,自己斟酌,哪一样作为才是真正的利国利民?大丈夫,生而应当顶天立地,有一番作为,岂可以因为个人喜恶,而逃避畏缩?”
冷南弦一直垂首恭听,一言不发,聆听皇帝的教训。
等他终于说完,方才仍旧执拗道:“皇上太高看南弦了,南弦少读诗书,笔墨不通,只会开个方子而已,恐怕要辜负皇上的一片厚爱。”
皇帝沉默了许久,敛了怒气,方才轻轻地叹一口气:“你是不是还在怨你父亲?”
冷南弦轻轻摇头:“那时少不经事,如今早就不怨了。”
皇帝微微地眯了眼睛,看一眼不远处安生俏生生的影子:“是因为她吧?”
冷南弦不过是略一犹豫,坦然点头:“是的,她父亲出事那几日,她一个女孩子每天辛苦奔走,殚精竭虑,告诉我许多话,做了许多事,令我深觉惭愧,自己为人子女,对于父亲一直以来的怨恨有多么不应该。”
第三百三十四章 开导
“你父亲那些时日显而易见地高兴,就算是在朝堂之上,都眉飞色舞。朕就明白,能够令他这样激动的,世间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
朕问起他,他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朕,说你竟然主动回家了,而且开口叫了一声爹,令他瞬间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即便,你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回去求他帮你,带着目的性,他也很高兴,不遗余力,第一次拉下脸来求朕,讨要那份重审的圣旨。”
冷南弦心有愧疚,低垂下头,缄默不语。
“你如今已经不怨他了,可是,你仍旧还是不理解他,是不是?”
冷南弦轻轻地咬了咬牙关:“没有。”
“你骗不了朕,南弦。”皇帝意味深长地说:“虽然朕与你见过次数不多,也少有深谈,但是关于你的事情,朕全都知道。因为,朕一直对你有愧!”
冷南弦惊愕地抬起脸:“皇上,这......”
皇帝微微一笑:“你若是觉得怨恨你父亲抛家弃业,置你与你母亲于不顾;怨你父亲对冷家的生意不闻不问,使得你母亲积劳成疾,缠绵病榻;怨你父亲在你母亲重病弥留之际,不能远赴江南,与你们母子相见;怨恨你父亲没有尽到丝毫做父亲的责任。那么,你将这些怨气,全都转移到朕的身上吧。
因为,当年是朕没有用,登基之后,适逢连年战乱,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而许多诸侯与边境小国,虎视眈眈,妄图取而代之。朝堂之上,奸佞当道,乌烟瘴气,岌岌可危。
多亏了你父亲与定国侯,一文一武,定国安邦,才能逐渐扭转了局势,使得我长安百姓日趋安定下来。
并非是你父亲当初贪恋权势,追求富贵,而是当时,朕离不开你父亲,长安百姓也离不开你父亲,稍有差池,如今的长安将面目全非。
舍小家而顾大家,你父亲是为了朕,为了长安黎民百姓,才愧对的你与你母亲。你若是怨,就怨朕!”
皇帝一番言辞恳切,真情流露,铿锵有声。
冷南弦心里反复挣扎,矛盾,不知如何说话。
皇帝复又意味深长地道:“你父亲于朕而言,亦师亦友,亦是父子,朕敬重他为亚父,心底里自然是将你当做自家兄弟,所以今日才有这样一番肺腑之言。
你母亲是你父亲毕生的遗憾,他愧对你,所以在你面前有些生怯,从来不敢说这些。而朕,对你同样有愧,所以,朕不会勉强你做出选择。
朕今日来,一是让你知道朕求贤若渴的决心,二,就是希望你能真正地从心底里理解原谅你的父亲,多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
冷南弦默然半晌方才恭声道:“是,皇上。”
皇帝微微蹙眉:“朕是想让你发自于心底地接受你的父亲,而不是遵从朕的命令。”
冷南弦再次重复道:“我已经接受他了。”
“你对于每一个人都这样宽容,以善心对待这世上所有的人,为什么你对待自己的亲人偏生非要这样残忍呢?”
皇帝冷声质问:“朕可以看得到你的牵强!”
冷南弦起身一撩衣摆,跪在地上,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皇帝终于也按捺不住火气,站起身来:“你母亲去世,你以为只有你伤心难过是不是?你觉得你父亲真的冷酷无情是不是?你可知道,你师父鬼医为何会给你母亲医治?为何收你为徒?那是你父亲求来的!鬼医看在你父亲精忠报国,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的份上,才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奔赴江南!
你母亲去世,你父亲登上南山寺,寒冬飞雪的天气里,在山巅上寒风凛冽中面向江南,站了整整一夜。一夜之间,雪落满身,等到雪融,已经是头发斑白。
你失去母亲痛苦,当你有朝一日,心里有了挚爱之人,你才会明白,那种剜心裂肺断肠之痛,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