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仍旧没有停,缠缠绵绵,带着初秋的寒气。
大房那边将近黄昏的时候,传过话来,说是老夫人的腿因为受凉,多少有些不适,所以叫安生明日跑一趟。
安生终于盼来了这个消息,心里狂喜,看看外面天色,阴沉沉的,积蕴着厚厚一层雨。
她不过略一思忖,立即就去了大爷府邸。
到了的时候,雨下得愈加密集,安生饶是打了伞,仍旧是湿了衣裙和绣鞋,一走路,绣鞋里的水“咕唧”作响,罗袜也打滑。
老夫人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三三两两的下人躲在廊檐下避雨,瑟缩着双肩,窃窃私语,只听到“扑簌簌”的雨声,还有雨水自屋檐上淌下来的流水声。
婆子让安生到一旁屋子里喝茶,说是老夫人正有事情需要处理,要稍等片刻。
老夫人房间里的门紧闭,就连窗子也是关着的,密不透风。
已经是黄昏,许多人家的屋顶上已经有炊烟袅袅,四周一片迷蒙,屋子里更是黑沉沉的,正是一日里最是凄惶的时辰。
安生觉得屋子里闷,便与许多人一样,站在了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独自想心事。
旁边站着两个小丫头,正背转了身子悄声地说话。她们并不识得安生,见她一身素净,齐眉刘海,梳着两个垂髫髻,略带稚气,以为是哪个院子里新来的丫鬟,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太过忌讳。
因此,窃窃私语的声音,就随着凉风一块飘进安生的耳朵里。
“好生生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尤其已经这样大的月份,吃了不小的苦头,换成是谁也受不了。”
“燕姨娘可是就指望着这个孩子翻盘,扎稳脚跟养老的,如今没了,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寻一个垫背的。”
“可不是,听说诊脉的大夫从她枕头里的蚕沙里翻找出麝香,她当时立即就急眼了,身边伺候的丫头二话不说,就先一人挨了两个耳光。”
“反正每次有事,受连累的都是我们这些下人。摆明了这种事情跟伺候的人是没有多大关联的,谁不盼着自家主子得宠,自己也好相跟着光荣。”
“唉,如今燕姨娘娘家的人找上门来,讨要一个说法。老夫人不得不出面,可是这种无头官司,就算是狄公在世,也是断不明的,最终还不是寻个替罪羊,指不定哪一个倒霉。”
“你看咱们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正在打叶子牌,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输了牌还乐呵呵的不急不恼,可见正中下怀。”
“这话可千万不要乱说,小心被二姨娘院子里的人听到,捉了把柄。”
“我也就是跟你这么一说,这府上三天两头地折腾,这人多就是是非多,祸从口出,外人跟前自然议论不得。”
“我倒是听说,那麝香燕姨娘是怀疑......”
两个丫头见安生支楞了耳朵听,愈加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安生这才明白,府里是出了事情,应当是那个二堂兄屋子里的燕姨娘落了胎,娘家人兴师问罪来了,别人处置不得,只能由老夫人做主。
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人多是非也多,看来不止自家府上热闹,面对一堆勾心斗角的莺莺燕燕,可够老夫人每天焦头烂额的。
安生跺跺脚,因为绣鞋透湿,双脚都有点冰凉,罗裙下摆也濡湿了贴在小腿上,再加上凉风一吹,寒从脚起,有些难受。
她有些犹豫起来,觉得自己今天或许来得不是时候,就想找适才那个婆子说一声,先行回去,改日再过来。
人还没有找到,房间的门倒是“吱呀”一声打开了。
第九十六章 转机
大夫人沈氏从房间里出来,低声吩咐跟前候着的婆子几句话,婆子立即顶着雨急匆匆地去了。
安生见到屋子里许多人,有站着的,有坐着的,还有跪着的,这就是不一样的地位。
也有人呜呜咽咽地哭,低声地分辩着什么。
然后有两人站起身来,冲着老夫人端坐的方向磕了个头,就转身退出来。
先前顶着雨出去的婆子回来,手里端了朱漆托盘,用红布盖着。
那两人掀开红布,是几个亮闪闪的银锭子,欢天喜地地收了纳入怀里,便窃笑着告辞出去了。
大夫人笑着送走二人,一声冷笑,轻嗤了一声。
安生隐约明白,那两人应当就是燕姨娘的娘家人,被老夫人用银子打发走了。
安生就在思忖,想来燕姨娘的娘家人怕是也不是亲的,对于燕姨娘不疼不痒。将自家女儿卖来做妾室也就罢了,还几个银锭子就打发走了。难怪燕姨娘在府里也没地位,满心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如今希望落空,还被娘家人当成了摇钱树。女人啊,想活出个模样来太难了。
屋子里,众人全都躬身站着,聆听老夫人教训,然后三三两两地退出来。
廊檐下候着的丫头们立即闭了嘴,上前撑开油纸伞,搀扶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转过走廊,各回自己的院子了。
没有人注意到安生,最后只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廊檐底下。
有不识得她的婆子,板着脸训斥:“哪个房里的丫头?傻乎乎地杵在那里做什么?”
大夫人沈氏一抬脸见到了她,诧异地问:“安生,你怎么在这里?”
安生此时再想走已经是来不及,硬着头皮上前,冲着大夫人福了福身子:“回伯娘的话,安生是来看望祖母的。”
大夫人沈氏为难地看了屋子里一眼,老夫人已经听到了两人说话,出声问道:“可是安生来了?让她进来吧。”
沈氏扬声应着,安生掸掸衣服上的水汽,低头进了屋子。
安筝刚捧了茶过来,递给老夫人,然后乖巧地坐在一旁。
老夫人处理这种事情也丝毫不避讳安筝,可见对于执掌府中中馈,处理这些女人家的明争暗斗,的确是在手把手地教。
安生有些感慨,若是安然能得老夫人这般点拨一二,她嫁到孟家这样人丁简单的府第就必然是游刃有余,自己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老夫人喝了一口热茶,长长地吐了一口心里的闷气,方才抬头看了安生一眼,诧异地问:“如何下着雨来了,没有坐马车吗?看你一身都湿透了,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