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好了,便给他一只小小的笔,吩咐道:“你从这边开始上颜色,这里设赭色,这里设胭脂,这里设花青,知道了么?”

宝瑟儿还是头一回拿笔呢,看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去握,笨手笨脚的,只能用拳头攥着,连天横扶好他的手指,抬起他的手,替他一圈圈把袖子折上去,道:“立着腕子,像这样!”

宝瑟儿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了!”

于是两人一人一头,伏着书案,开始上颜色,画了小半天,日影渐斜,总算汇合到了一处,连天横没忍住,用笔尖在宝瑟儿鼻子上点了一下。

宝瑟儿鼻尖一痒,连忙捂住脸,瞪着他,心想:这个大个子太坏了,老是欺负人!

连天横想起家里还有一大卷琵琶弦,这种弦是特制的,由几股极细极韧的丝线捻成,能够笔直而上,不易被风吹弯。系好风筝线,小半天过去,颜色也阴干了,宝瑟儿拿起来,左看右看,那只狮子狗踞立着,牙尖爪利,威风凛凛,十分惹人喜欢,松松地抱在怀里,爱惜极了。

风筝做好,便能拿去放了,宝瑟儿得了物,心里痒痒,便一个劲地催着大个子带他出门。

那只小狗风筝挂在床头,宝瑟儿隔一阵子就要爬起来,看风筝有没有被人偷走,或是夜间风太大,把它刮跑了。连天横被折腾了大半夜,有一回甚至被踩了一脚,十分不耐烦,吼了他两句,才安分下来。次日大早,便坐马车行至春郊,许多人都在那里放风筝,小狗风筝一放上去,立马便将许多人吸引住了,叽叽喳喳地仰头去看。

连天横抱孩子似的抱着他,宝瑟儿手里牵着线,慢慢地往外放,那风筝越飘越高,越飘越高,小狗在淡蓝的天际中悠悠荡荡的,宝瑟儿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笑道:“好看!”

又低头请求道:“你放我下来好不好?我想自己走一走……”

连天横想起那法师嘱咐,用了药,不能总是抱着,须得教他下地走路才行,于是低下腰去,放他双脚落地,耳提面命道:“不许走远了,就在我身边,知道么?”宝瑟儿乐颠颠的,在草地上一瘸一拐地跑着,像只跛脚的兔子,虽然跑不快,所幸风大,扬起那只风筝,倒也不甚费力。

“你的风筝最高,旁人都比不上。”

宝瑟儿收回视线,叉着腰,很自得,看着他,笑说:“这是你的风筝呀,你借给我玩的。”

连天横心道:我要风筝做甚么,又不是小孩子。

沿着河堤,走着走着,渐渐远离了人群,堤边开着许多紫云英,如同一整片烟紫色的云雾。

细草绒绒,紫云英一望无际,微风袭来,摇动细杆,簌簌地响。宝瑟儿走累了,一屁股坐下来,躺在花丛里,仰着脸,被春光晒着,懒洋洋的,很舒服,连天横也躺下去,欺上去,四目相对,他的宝儿身躯小小,陷在淡紫花丛里,眼眸清湛湛的,瞳仁里原本倒映出丝缕的白云,现在都是他的脸了。

“大个子……”宝瑟儿不知道他压上来做甚么。

风势小了,风筝像一片薄翼,翩然地飘落下来,将两个人覆在下面,连天横躲在风筝的阴影里,不死心地吸了他唇瓣一下,再吸一下,这下舍不得放,含在嘴里。

“大个子……”

他的声音雪落似的,有些沙哑,很轻,鼻子里呼出一股湿热的气息,像害羞或是难堪,发出哼哼的鼻音,十分醉人。脸上那块瘢痕泛红,像抹不匀的胭脂。

“好看……”连天横叹息着,放过他的唇,凑上去含住那团胭脂,用舌尖描摹圈画着它的形状,舌头轻舔,好像尝到胭脂融化开了那股香甜味似的,又暖又腻,吃完了,还不满足,用滚烫的双唇去摩挲。

“脸痒痒……”身下的人扭来扭去的,要用手去摸,被他抓住手腕,牢牢地钉在两旁。不顾宝瑟儿的挣扎,埋下头去接着亲吻,他亲得并不认真,往往这里啄一下,那里啄一下。仿佛在那苍白的肌肤上游戏,又如同一场毫无目的的追逐,所到之处,落下点点甜蜜热烈的浅吻。

饶是这般漫不经心的游戏和追逐,也让连天横心旌荡漾,两根指头扶着那俏脸颊,嫣红的唇瓣微张着,被他咬了又咬,吃了又吃,还用舌头玩他的舌头,滑滑暖暖的唾液也要吃进嘴里,弄得嘴巴合不拢,“哈哈”地吐气,口水从嘴角溢出。

亲了半天,宝瑟儿也安静下来,知道他怪病又犯了,躺平了任他亲两下,又能怎么样呢?更何况是大个子。只是还有些委屈,撅着嘴:“你又来了。”

春风骀荡,紫云英连绵不绝,风声、草声、溪水声、呼吸声,在耳边越发分明。风筝下却只有狭窄的一方天地,连天横直视他炯炯的清眸,用指头去撩他的漆黑的眼睫,感受睫毛颤动带来的轻痒,不由得以己度人,很虚荣地想:世上哪个男人见了这副神情,不会爱他,不会疼他?可是这么多男人,他唯独爱我,唯独愿意为了我去死!

一股莫大的得意包裹着他,心脏涨得快要被溺死,催促他又埋下头去,对着那张嘴,深深汲取甜暖的气息。

宝瑟儿说:“唔……别弄了别弄了,小狗都被你弄坏了!”

连天横又狠狠地在脸上嘬了两口,留下红印,才肯松开他,放他去解救那只风筝。

“瞿瞿!”

宝瑟儿用手捞起风筝,草丛里忽然蹦出一只绿色的草虫,他忙合掌去捉,可那只小虫一蹦一蹦,十分灵活,连天横眼疾手快,拈住触须,提起来:“你要这个?”

宝瑟儿问道:“这是甚么虫?”

连天横说:“这是刚破土的蛐蛐儿。”说着,放在他手心里。

宝瑟儿忙合拢两手,透过指头缝偷看了一阵,说:“哇,它只有一条腿!”

连天横说:“这是一只天独。”

宝瑟儿听了,似懂非懂的,心头一阵莫名的惆怅:“它真可怜。”

连天横嘲讽他没见识,拈了他头发上的草叶,道:“可怜甚么?这只蛐蛐,梅花翅,头大项大,皮色又好,触须又这么直,假以时日,便是虫王。”

“大个子,你懂的真多……”宝瑟儿听了,又开心起来。

这不是废话,连天横心想,爷从前可是玩蛐蛐的行家,也不打听打听,镇河地界谁敌得过我连大少爷!

宝瑟儿用褡裢兜着蛐蛐,轻手轻脚地护在怀里,上了马车。半途中,绕道去了婆婆那里,送了许多吃食。婆婆不情愿迁去连家,依旧独身住在小金雀桥的码头边,两个下人贴身伺候,虽还有些病容,咳嗽却轻了,不再有痰音。

出了婆婆家,见到几个孩子围着甚么东西,用树棍子拨弄,原来是一只黑色的小猫,母猫被马车轮碾死,小猫还不愿离开,被树枝挑得喵呜直叫。

宝瑟儿皱着眉,过去抱起小猫:“你们不要欺负它了!”

那几个孩子见是小跛子回来,正要叫骂,见到身后的连天横,大惊失色,一窝蜂作鸟兽散了。那只小猫感激地舔了舔他的手背。

宝瑟儿心软了,请求道:“大个子,我们把它带回去罢!”

连天横想都不想,便道:“不行!”他向来厌恶这些猫猫狗狗的,别说闻到气味,便是一根毛飘到眼前也受不了。

宝瑟儿看他如此坚决,口气酸酸的,答应道:“好罢……”

到了马车上,还在想这件事,怕冷似的缩在大个子怀里,絮絮叨叨地说:“我们走了,他们肯定会接着欺负小猫的!”又不知所云地来了一句:“我想我娘……不知道我娘现在怎么样……”

连天横被缠得没法,大喝道:“车夫!停车!”

宝瑟儿抬头,懵懂道:“怎么了?”

连天横黑着脸:“去捡回来!别啰唆了!”

回到家里时,连天横三令五申,禁止宝瑟儿碰了猫再去碰他,要是让猫靠近他五步之内,便一脚踢开。宝瑟儿一口答应下来,保证不让小猫儿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