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横提着他衣领,丢在桌上,手臂撑着桌沿,俯下身去,疯狂地蹂躏他的嘴唇:“甚么潘小桃小蟠桃的你这辈子到死,都是我的宝儿!”
忽然,帘子掀开,一束光照在连天横后背,蜿蜒过去,正打在宝瑟儿脸上刺目的红疤上,照得宝瑟儿睁不开眼,急忙以手遮眼。
“非礼,非礼!”一位白面书生站在青庐门口,正要进来,见了这两人,惊呼一声,以扇遮面,指责道:“光天化日,如虫蛇交媾,实在是伤人耳目!”
“关你的鸟事!”连天横冲着外面大骂了句,揽着宝瑟儿的头,不许外人看了脸去。那书生摇头叹气,感慨着“不像话,不像话”,放下帘,踱步走了。
正要回头时,连天横忽然眉眼一动,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你、你……”
宝瑟儿坐在桌上,抹抹唇边的湿润,扁着嘴,往后缩了缩。
“……他看得见你?”
那厢委屈极了,埋着头:“为甚么看不见我?”
话一出口,宝瑟儿没听见他搭话,疑心起自己说错了甚么,因为那人仿佛饿狼见食,眼里几乎蹭地一下射出绿光。
连天横握着他的胳膊,口气幽幽的,仿佛极力压抑着狂热:“……你怕我?”
宝瑟儿哪里敢承认,一阵猛摇头。
“那你抖甚么?”
宝瑟儿磕磕巴巴道:“我、我冷!”
话毕,连天横便毫不讲理,一把将他塞进怀里,这个宝瑟儿如此真实、温热,隔着那薄薄的胸膛,一颗心脏在里面怦怦跳动,连天横如闻仙音,几欲醉倒,拉着他,听了足足有半刻钟,吓得宝瑟儿一动也不敢动。
渐渐的,大手滑到他屁股上,不溜丢拧了把,宝瑟儿吃痛,“啊”地一声,身子乱扭,他便愈发用力地圈着他,不准他逃走,神叨叨问道:“我掐你,你疼不疼?”
宝瑟儿:“呜!不、不是很疼!”
连天横又在他腰上掐了把,凶道:“这里呢?”
“这里疼,这里疼!”
连天横亲着他脸上的红疤,道:“疼就对了、疼就对了……你再掐掐我!”
宝瑟儿腰很酸痛,嗫嚅道:“大个子,我不认识你,为甚么要掐你!”
“让你掐你就掐!”
宝瑟儿僵持不过,抬起手,捏了一下连天横的脸,傻兮兮地求饶:“行了么?”
连天横被捏这一把,仿佛受了天降的甘霖,大病初愈,残雪消融,枯木逢春,天上的星斗尽收回眼眸,心口那盏灯腾地一下,簇簇燃烧起来。他抽了几口气,胸中有千言万语,如潮水般一层层涌动,拍打着、激涨着,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抱着他,静静地闭着眼。
“你放我走罢,我要回去了。”宝瑟儿摸着他的头,笨拙地哄道。
“你还活着。”他抱着宝瑟儿,呼吸带颤,欢悦地叹息道:“……你还活着。”
宝瑟儿被这大怪人吓得不轻,说:“……我真的要走了。”
连天横手握着他肩头,连珠炮似的发问:“你这一年住在哪里?怎么瘦成这副样子?腿好了不曾?还有你……竟把我忘了?”
这些问题,宝瑟儿挠着头,认真地思索了半天,都无从回答起,只能沉默以对。
连天横抱了好半天,才觉得有些难为情,松开他,回过神时,甚至不敢去碰他身体,害怕自己攥得用力,一不留心,再度把脆弱的琉璃小人儿弄碎了。
宝瑟儿走在前面,连天横跟在后面,一刻也不肯放松地盯着他,好像牧羊的狗,两眼幽深,目光落在他完全跛了的右腿上。
宝瑟儿走得吃力,全凭左脚,右脚捱着,一瘸一拐的,走几步,偷偷回头看一眼,见那个人像饿狼见了骨头似的,跟在后面,不由得忍着痛,加快步子。
连天横看他走了几步,心里不是滋味,上前去,也不顾人家不乐意,三两下将他背起来。
宝瑟儿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轻松了许多,愧疚地说:“谢谢你,大个子,原来你是个好人。”
背上的人轻得像片柳絮,连天横暗暗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听他轻声指点,走了足足一个时辰,天色也临近傍晚,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凭你一个,怎么从这里走到芙蓉浦?”
宝瑟儿心里已经全然认定他是一个热心肠的大好人了,很相信他,凑到他耳边,那沙沙的嗓子像雪落似的,有些可爱,如实地说:“很快的,我起得早,在心里唱着歌儿,唱着唱着就到了!”
眼前是一片嘈杂的闹市,充斥着鱼腥、肉臭,地上滑腻腻的,污水里生了点点绿萍,绿头苍蝇绕着笼中待宰的牲畜,嗡嗡飞舞,那些小贩站在肉案前操起刀,隔着一条街破口大骂,连天横环视周围,这辈子也不曾见过如此腌臜的地方。宝瑟儿很贴心地替他捂住双眼,叮咛道:“不要看,不要看就好了……”
连天横眼前一黑,无奈道:“你不教我看,怎么个走路法?”
宝瑟儿如梦初醒,缩了手,安安分分地搂着他的脖子。
连天横抄起他腿弯,怕他滑下来,往上兜了兜,继而稳稳当当往前走,穿过闹市,见一线狭窄的小巷,巷子里生着青苔、嫩蕨,出了巷口,入目是一汪广袤的大湖,波光粼粼,夕日欲颓,晚霞浓淡有致,金光灿烂的一片,湖畔码头上,熙熙攘攘,纤夫在河滩上三三五五地坐着,抽水烟,卖苦力的小工晒得黝黑,口里喊着号子,在斜阳里扛着木箱,络绎不绝。
“快到了。”宝瑟儿说:“吁我要下马!”
连天横:“……”
见他蹦蹦跳跳跑去小摊子附近,买了两只白面馒头来。宝瑟儿道:“先去婆婆那里,给婆婆吃!”
“婆婆是谁?”
“之前,我快死了,是婆婆把我救活的!婆婆跟你一样,都是大好人!”
连天横问:“这名字也是婆婆起的么?小蟠桃……倒也顺耳……”
宝瑟儿不厌其烦地纠正道:“是潘小桃!潘!小!桃!”
穿过小巷弄,到了一间矮小的茅屋面前,但见一位瘦弱的老妪坐在门槛上剥小豆,宝瑟儿冲上去,挨着她坐下,欢快道:“婆婆!快吃馒头!”
连天横望着她,跟着叫了声婆婆。
那老妪两眼抠搂,病容满面,笑意慈祥,抬头见到连天横,站起身,咳嗽两声,痰音浓重,对宝瑟儿道:“小桃,替我老婆子把豆子剥了。”
宝瑟儿应了一声,挽起衣袖,开始一粒粒地剥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