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种?恐惧实际上是很奇怪的。后世?往往将?之?归类为政治迫害下的悲观;但如果仔细检查魏晋以来的历史,那名士清流们在政治上其实是赢麻了的曹魏篡位时他们有?了九品中正,可以理所应当控制仕途;司马篡位时大肆封赏,从此皇权真正与士族共天下。可以说,由东汉以来,士族鲸吞蚕食、日拱一卒,终于彻底掌握了政权;这样赢了又赢,胜了又胜的局面,到底有?什么好悲哀的?
所以,皇帝只?是怀疑之?至的从鼻子中喷出一口气来,没有?立刻说话。
“这里的恐惧并不是对利益的恐惧,而更近似于对未来的恐惧。”穆祺解释了一句:“本?质上,士族其实非常清楚他们自己做了什么;他们恐怕也非常清楚,自己这些做派,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毕竟是垄断教?育的名士,不是大字不识的草包。士族显贵们只?要?翻一翻历史,就?能立刻知道他们搞的这一套垄断仕途、打压人才、奢靡腐化、清谈误国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而也正是因为清楚这样的结局,恐惧才会油然而生,不可自制:
为什么这么笃定,这个国家很快就?要?灭亡?因为像他们草包废物居然都?能占据高位,那这国家不亡,还?有?天理吗?
当然,体会到恐惧不等于要?解决这个恐惧,某种?意义上魏晋士族就?像临到大考的学渣,一边害怕一边摆烂,一边摆烂一边害怕,虽然知道大难临头肯定要?亡国亡天下了,但就?是管不住那只?祸国殃民的手;于是只?能在无休止的惊恐中继续享受,实在受不了了就?长啸、裸-奔、嗑五石散控制情绪所谓魏晋风度,疯批名士,底色不过如此。
所以,士族们对诸葛亮的隐秘情绪也就?可以理解了。他们内心里其实明白,葛氏搞的那一套才是正道,自己这一套纯属自取灭亡;他们更明白,自己这些人其实根本?没有?能力统治国家,要?想解决他们面临的恐怖与绝望,就?只?有?让诸葛丞相来接手。他们就?像一个即将?要?闯下大祸的巨婴,其实很希望有?一个伟大的、高尚的、无私的大爹来接手他们的烂摊子,帮他们擦干净屁股、料理干净首尾,解决干净埋伏的大雷而四面逡巡,这样好这样体贴的大爹,居然在西蜀就?有?那么一个。
可惜,可惜,可惜啊,这样好的大爹,怎么就?偏偏在西蜀呢?!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遂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仅仅哀痛恐惧是没有?意义的,既然士族宁死也不肯放弃享受,那也就?没有?大爹可以救得了了。所以,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一个结局:
“既然已经快要?北伐了。”穆祺若有?所思道:“我们也该做准备了吧,陛下?”
第79章 送达 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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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拜见 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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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见面 大章节
丞相府的办事效率一向极为高速, 长?水校尉只在府中?留宿了一晚,第?二天就拿着武侯的回文赶回家里,并将?这一份信亲手交给了带来?那?封石破天惊信件的豪商。在转交之时?, 他亲自端详了那?位寄信的豪商,最终却不能不失望地承认, 自己兄长?的预测一点?差错也没有寄信人?确实对整个事情一无所知,在收到了大汉丞相的亲笔信后,表现出?的也是完全正常的惊喜、惶恐、受宠若惊, 没有一丁点?的异样。所以, 他真就只是个收了钱负责送信的商人?而已, 真正搞出?大事的, 应该是那?个写信的人?。
但?问题是, 这个写信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来?历。诸葛校尉倒是旁敲侧击问过几次, 但?负责转交的商人?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是个口音古怪出?手阔绰的年轻人?委托的业务, 其余信息一概阙如。秉承丞相的指示, 校尉不好?打?草惊蛇,泛泛问过两次,也就只好?闷闷而退了。
当然,大汉丞相的亲笔信的作用总是那?么非同凡响。如果说一开始这负责转交的豪商还只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公子?人?傻钱多,连西蜀的行情都不打?探清楚就冒冒然送钱送信到处撞墙;那?么现在这一字千金的亲笔信送到,商人?的观点?立刻就随着事实而变更了。他猛然意识到,那?位古里古怪、稀里糊涂的富贵公子?,背后说不定真站着什?么可以直达天听的庞大力量;而贵公子?先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言论, 似乎也一下子?发人?深省,颇堪玩味了。
所以,他恭恭敬敬的遵守了贵公子?的指示, 老?老?实实将?诸葛丞相的回信装进了贵公子?先前托付给他的一个小盒中?一个小巧、轻便、质地坚硬而光滑的盒子?;豪商分辨不出?它的材料,但?凭本?能也知道这一定是件宝贝。以他原本?的心思,是打?算以此奇货可居,在事后狠狠敲贵公子?一笔的,但?现在事态突变,当然也就只有算了。
不过,就算再心怀敬畏,他依然想不通对方那?些含糊其辞的交代。贵公子?只是让他将?回信装在盒中?,却从没有约定过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来?取;这样一份关键的信件现在砸在自己手中?,那?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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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经历了千辛万苦的等候以后(老?登:实际上也不过两天而已),穆祺终于从贴纸张开的“门”中?取到了他期盼已久的信件(老?登:再重复一次,实际也不过两天而已);他迫不及待的摸出?了那?张薄薄的书信,将?之稍稍举高,直面太阳,脸上渐渐洋溢起了某种梦幻般的、不可思议的满足表情。
刘先生:……诶不是,你这就多少沾点?恶心了。
在刘先生冷漠的目光下,穆祺缓缓开口,语气中?依旧带着朦胧的情绪。
“这就是。”他轻轻、轻轻道:“诸葛丞相亲笔的书信。”
刘先生:…………
无视了老?登那?张硬得可以当挡箭牌的脸,穆祺翻动书信,将?封口凑近旁边的炭盆,借着热气溶化胶质,再用竹片小刀插入纸缝,沿着浇水的缝隙仔细挑开,尽力不破坏封口上印泥的原貌这可是诸葛丞相的私印!还有本?人?的花押!你知道那?个价值吗?你知道这个意义吗?你知道这份原件一出?,四川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会立刻暴起大扯头花,扯到连大道都磨灭了吗?
可惜,刘先生一样也不知道,他只关心他自己他先前也不是没给穆祺写过信,但?穆祺从来?是接过信封后chua一声把封条撕成两截,扯出?信件就开始看;什?么时?候又有过这样的细致体贴、无微不至?
真正是欺天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了:
“这封信都写了什?么?”
都写了些什?么天书,能让你高兴得跟吃了蜜蜂屎一样?
“就是寒暄的信而已。”穆祺逐字逐句看完,颇为郑重的下了定论:“嘘寒问暖、表示善意,并且表示,如果双方都有闲暇,可以设法见上一面……”
说到此处,穆祺的语气慢慢迟疑了。他一行行读过信件,脸色浮出?了古怪的茫然。
“他不是都答应见面了吗?”皇帝冷笑:“你还摆出?那?副样子?做什?么?”
“信件说,可以在城南万里桥道东的石室见面。”穆祺小声道:“丞相会在三日后视察太学,刚好?方便碰头。”
“石室?”刘彻愣了一愣,记起来了:“文翁创立的学校?”
孝景皇帝时?,蜀郡太守文翁于成都城南修筑石室,并创立蜀郡郡学,号为“石室文学”;后来两千年文脉不断,绍续直至现代,仍旧是西南鼎鼎大名的中?学孝武皇帝时的文学名家司马相如,少年时?就曾负笈游学于石室;而托《上林赋》、《大人?先生赋》的名头,皇帝也多少知道石室的底细。以此西南文脉富盛之地,设一个太学也不是奇事。
“那?又怎么了?你认不得去石室的路?”
“不是石室的事情。”穆祺低声道:“是太学,太学的事情……依照惯例,武侯应该是很少去?太学的。”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穆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很难解释因为这问题也根本?没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如果要条分缕析,一一摸清,那?肯定也非常复杂、非常微妙,非常难于启齿,甚至……甚至可能要牵扯到整个西蜀的政治架构,乃至于诸葛丞相的理念。
诸葛丞相的政治理念是什?么呢?自然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但?他所兴复那?个汉室,又显然不可能一比一复刻两汉的制度无论文景武宣的功绩多么辉煌,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往事不可复现,枯木再难逢春;高明渊深的政治家,当然不会蠢到膜拜死物。所谓“复兴汉室”,多半还是旧瓶新酒,别有机心。
因为朝乾夕惕,事务冗杂,武侯基本?没什?么时?间详细论述他的政治理念;于是这套政治框架的细节,就只有从葛相最亲近、最密切、最能拿到第?一手资料的人?口中?转述;而以穆祺听到的转述来?看,武侯理念的核心,可以以《出?师表》中?的名言,一语蔽之: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
概而论之,在新的体系中?,皇帝垂拱于上,丞相总览其责,百官各司职守;君主不再插手具体行政事务,而统揽的是“托付”的权限拟定战略、裁夺大政、下总的决心;而具体的事务执行,则由丞相及百司负责,各自整整有法;当执行出?现问题时?,皇帝则“治臣之罪”,根据职守的划分分别问责。决策权执行权与问责权分开,避免东汉以来?权责混乱、上下失序,中?朝外朝彼此撕扯,皇权不得不依靠宦官执政的窘境以西蜀十余年实践来?看,这种新设计的体系委实算得上一剂良方。
当然,皇帝不可能真下场一个又一个的检查工作,必须要有人?肩负起检察体系的工作;而在诸葛氏的制度设计中?,处士横议、清流舆论这一块的职责,是由太学生们负责的年轻气盛、身家清白、没有过多的利益纠葛,这样的人?负责放炮负责制衡,其实相当合适。
不过,太学生适合监察议论的前提,是别有用心的党争还没有渗入到太学之中?。东汉末年党锢之祸,宦官士族束甲交攻,极端化的政治蔓延至太学之中?,几乎将?学生们一撕两半,学术体系彻底崩盘;于是处士横议变为党同伐异,舆论监督变为撕x大战,天下之事,从此再不可问。
有此前车之鉴在前,武侯便相当注重维护新生的政治秩序;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守则,便是将?丞相府的执行权与太学生的监察权有限区隔开来?,避免双方勾连,遗患无穷;而为了执行这条措施,自成都初定、秩序建立之后,除了数次礼节性的视察以外,实际统揽政局的诸葛丞相就很少踏足太学,甚至强力约束部属,将?高层政治的纷争基本?隔绝在学堂以外。所谓内外有别、所谓举止有度,即使?在西川高层斗争最为激烈,即所谓李严“行苏张之事”的时?候,武侯都从没有将?顶层的权力冲突公之于众,更没有让冲突扩散,牵扯到整个国家机器,威胁脆弱的政治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