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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会皇帝使用马桶和水龙头之后,穆祺等?人从看守所返回村里,又马不停蹄的四处拜访各处的邻居, 希望能尽快拿到谅解的意见。还好,几?人先前在村民中积累的人缘还是起?了一点作用,虽然大家都被先前的□□搞得有点神经紧张,但眼见穆祺亲自登门保证,又听说肇事?人与“小?刘”之间疑似的亲戚关系,倒也很愿意一座好事?,表现?宽容大度的慈悲不必说,在这个“慈悲”当中,“小?刘”先前乐善好施、轻财重义,大手大脚撒播出去的物资和方便,肯定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因素。

种善因,得善果,因果相报,总是这么循环不爽。

当然啦,小?刘刘先生未必愿意让另一个自己享受到这个“善果”。但他也很理智,知道这个事?情长久拖延下?去,丢的总也是自己的颜面?;所以他虽然拉长了一张驴脸,还是只有跟着卫青霍去病挨个敲门,低声下?气(至少在他看来是很低声下?气)地请大家签字,真是受辱到了极点。

如此折腾大半日,第二天一早,穆祺到派出所交谅解书并做保证,然后把皇帝带出来呼天抢地哭了一场,尽显哀痛后悔的本色,然后本人站在旁边反复帮腔,竭力?渲染肇事?人创巨痛深心胆俱裂悔不该当初;如此三管齐下?,终于说服了当值的领导,同意将处理决定改为?批评训诫,而不是真关进局子里拘留。

当天下?午,穆祺雇了一辆面?包车把皇帝和侍卫拉回家里,简单收拾后把浴室全部腾了出来,让在拘留室里足足熏了两天的凄惨君臣轮流进去洗沐更衣,从上?到下?清洗一新?,刷掉此生最大最恐怖的耻辱。等?到将周身的皮都搓掉一层,用热水从头到脚清洗十几?二十遍,湿漉漉的皇帝陛下?才披头散发的走了出来,盘腿直接坐在地板软垫上?,开始毫不客气、狼吞虎咽的猛塞穆祺刚买来的包子和稀饭。

稀溜溜干掉三碗稀饭,精神稍有恢复的皇帝才终于放下?碗筷,回头看向穆祺。显然,在从拘留室的可怕记忆中勉强回过?神以后,填饱肚子的皇帝已经积攒了一点精力?,有心思关心更重要的问题了。

“你的那扇门后面?,难道是另一个什么‘时空’?”

“陛下?举一反三,确实高?明。”穆祺道:“不过?只是匆匆一瞥,就能确定什么‘时空’么?”

“不必想着蒙混过?关。”皇帝冷哼道:“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洛阳的城墙朕是断不会认错;不过?,这城墙未免修的太高?太厚了,远远逾越了规制,要是没有穿越‘时空’,那又从何解释?”

国朝礼制,唯都城过?百雉;天下?所有城池的城墙,都绝不允许逾越长安城的规格。如今洛阳的城墙被修筑到高?逾百尺,那必定是政治逻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帝一望即知,绝不会被人欺瞒半点。

穆祺稍稍默然,他早料到必定逃不过?这一问;但天子的精明敏锐,却?还是大大超出先前的预料,以至于一切敷衍之词,似乎都已经全然无效;所以思虑再三,只有直白点头:

“陛下?说得不错,的确是另一个时空。”

“什么时空?”

“大概是陛下在位的三百年以后,定都洛阳的东汉。”

虽然已经在未央宫瞥见过?后世时空的一点浮光掠影,但地府老登对另一个“自己”的防范和封锁同样是壁垒森严,一步不肯放松,所以纠缠往来如此之久,皇帝除了知道一点后世朝代?更迭的大概以外?,根本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演变细节;如今猝不及防,骤然被“定都洛阳的东汉”来个当头糊脸,那脸色自然就变了。

喔,这里的关键甚至还不是“东汉”,而是“定都洛阳”。顶尖的战略家总有从细节中嗅闻出魔鬼的本事?,更何况这个细节的不协调已经是明晃晃毫不遮掩了那个新?的什么“东汉”,居然把都城选在了洛阳!

当然,这里并没有贬低洛阳的意思。实际上七十年前高皇帝定鼎,第一个挑选的都城就是洛阳,毕竟周公优选千年古都,土地肥沃水运便利,文化?经济上?似乎都是上上之选;但留侯布衣入谒,一句话就挽回了天心:洛阳当然有此肥沃富饶的种种好处,但居于天下?之中交通便利,同样也等于无险可守、四面?皆敌;天下?无事?尚可,天下?一旦有事?,朝廷应该如何自处?还不如老老实实定都长安,仰关中崤函之固,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纵有变故,顺河、渭而下?,亦足以居高?临下?,搤亢而拊其背。

什么?你说周公也定都过?洛阳?您吃了几?个菜就和周公比?周公定礼作乐,万姓和洽,四夷乡风,德行是沙场杀人杀出来的老刘家可以比拟的吗?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周公他老人家可以以德化?人、居弱而守强,您老还是老老实实占据天下?形势险要,以暴力?震慑强藩诸侯罢!

事?实证明,留侯高?瞻远瞩,谋划从来没有过?差错;汉兴以来七十余年,诸侯藩王作乱不止一次两次,多半都是仰仗着关中地利强行弹压,以武力?维系朝廷的威严;要是换了个位置建都,恐怕翻车也不止一次两次;前例在此,足可见长安的稳妥高?明。但在如此优秀前例的示范下?,另一个“东汉”却?把都城定在了被直接否定过?的洛阳,那事?情可就非常有趣了。

如果按留侯的话讲,新?生王朝定都洛阳,要么是老刘家天赋异禀,当真生出了个可以与周公媲美的绝世圣人;要么就是遇到了什么无可奈何的变故谏言中说得很清楚,占据关中是为?了“崤函之固”,为?了借助地利弹压地方诸侯,为?了强干弱枝加强中央的力?量;舍弃关中不守,而使朝廷处于腹心受敌的无依托境地,那除非除非是不希望中央集权的力?量已经太过?强大,强大到连新?生的王朝都无法压制了。

窥一斑而知全豹,真正顶级的高?手,都应该有叶落知秋的本事?。皇帝还不知道这个“东汉”的细节,但他已经敏锐意识到,睽违三百年之后的“汉朝”,恐怕已经不是自己熟悉并喜欢的那个王朝了。

既然不熟悉细节,皇帝也就不再多言。倒是地府老登皱了皱眉,搜刮出了以往的记忆:

“你要去三国?”

“是的。”

事?先他们就有过?约定,在为?地府君臣打开了通往大汉的‘门’之后,穆祺也可以顺应自己的心意,利用地府的资源再挑选一个新?的时空。穆氏如何选择穿越目的,当然也由不得老登置喙,不过?,“东汉末年”的微妙节点,还是让他稍稍有点敏感,所以停了一停,以某种若无其事?的口吻发问:

“你去这种乱世做什么?匈奴的仗还没有打完呢。”

难道“封狼居胥”,还不足以吸引你的全部注意力?么?到处乱开战场,也不怕应付不过?来!

“乱世当然是乱世,但三国并非普通的乱世;实际上?,它应该算是后续南北朝大分裂的开端,山河破碎的起?点。”穆祺从容道:“上?承两汉四百年大一统,下?接南北朝三百年大分裂,作为?秦汉第一□□最后的余晖,三国当然有其特殊的地位简单来说,通过?观察三国,我们可以看到大汉体制的全面?崩溃;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命,大势所趋,无可如何的天命。”

听到“大汉体制的全面?崩溃”,老登的嘴角迅猛抽了一抽:

“天下?无不亡之国,难道每一回的体制崩溃,你都要再三观察不成?”

“喔,这倒不至于。”穆祺很坦诚:“否则我就该关心关心带秦末世了,是吧?王朝更迭是常事?,曲折进步也不足为?奇;但问题在于,大汉灭亡所造成的波折和损失实在是太大了神州陆沉、社稷丘墟;中原腥膻,衣冠委地;三百年南北割据,几?乎葬送了自始皇帝以来,刚刚现?出曙光的大一统;要不是真有天降伟人在场收拾局面?,可能国家从此一撕两半也说不定……这样惨痛悲哀的教训,当然不能随便放过?;再说,大汉崩塌后天下?沦落到如此局面?,很多症结本来就是根深蒂固、源远流长的毛病,可能不少麻烦,还是陛下?也在艰苦面?对,甚至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永远不能回绝的价码,哪怕天子也是如此。所以,在听到这直击心弦的论述之后,皇帝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同时露出了某种诡异的、难以忍耐的表情。

不过?,再怎么难以忍耐,此刻也要克制。老登强作镇定,只道:

“难题?有什么难题,是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的?”

“想来也有很多吧。”穆祺淡淡道:“比如说,儒家经术世家做大后垄断仕途的后果;地方豪强把控经济命脉后把控上?下?、肆意分肥的结果。还有更重要的,是亲眼目睹一个大一统帝国彻底崩溃,体系坍塌至无可救药的结局……这也是很珍贵的体验。”

是的,虽然拿大汉的崩溃当作“体验”,委实有点刻薄;但这的确是珍贵之至的见识。秦末乱世当然令人印象深刻,但大秦建立的秩序从来没有崩溃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高?皇帝实在是太伟大,太了不起?了,他平定天下?重建秩序的手段之果断、之迅速,所谓雷厉风行七年而定,以至于大多数人根本没有感受到组织崩塌以后一切归于虚无混乱的恐怖。所以至东汉为?止,恐怕大多数人对乱世都还抱有着一种天真的幻想,幻想着王朝末年不过?是区区数年十数年的混乱,乱局中终究会有一个天命之主横空出世,提三尺斩蛇剑翦除宵小?,还苍生一个崭新?的辉煌盛世整个幻想之中,除了十几?年的战乱太过?痛苦之外?,其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浪漫”。

可是,如果乱世中没有诞生这么一位天命之主呢?又或者说,这位天命之主创业未半,中道崩卒,他的伙伴亦鞠躬尽瘁,心血耗尽而亡呢?

那么,接下?来就是蔓延动荡数百年,永无止休的五浊恶世,文明最大最恐怖的噩梦之一,五胡乱华与南北朝的故事?了。

某种意义上?,失败的教训比成功的经验还要宝贵。高?皇帝的伟大功业获得了辉煌的成功,但正因为?这成功太过?彻底,维系功业所付出的努力?反而变得不可理解了。盛世的人往往带着轻佻的天真,将自己的幸运看得太轻易、太简单、太理所当然,乃至于根本不懂得珍惜这是时代?所缔造的毛病,就连皇帝陛下?自己都不能免俗。

有鉴于此,亲眼见证一番另一种可能,当然可以提供意料不到的经验,而防微杜渐,似乎也可以渐渐揭示出某些危险的、难以预料的征兆。所以……

“如果万事?俱备,有没有谁愿意陪我到门对面?的另一个时空看一看呢?”

穆祺道。

第75章 见识 初访

毫无疑问, 在场众人一致同意,都想跨过那一扇门,见识见识王朝崩塌的宏大景观鉴于两位陛下?的心情, 说什么“罕见盛景”似乎是?太过分了,但你也不得不承认, 作为人均盛世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在场真没有任何?一个切身体验过秩序崩塌的末世哪怕描绘都描绘不出来;那种天生而成的好奇,总也是?压制不住的。

当然?, 考虑到?时?间已经极为紧张(长安城的天子栽进方?士的木门后再不露面, 恐怕紧随而来的侍卫高官们?早就乱成了一团, 局面近乎崩溃而不可控制), 在三言两语敲定细节之后, 穆祺只带着在场的几人踏过了小门, 从北邙山上远远望了东汉末年的洛阳一眼。

当然?,哪怕仅仅是?用望远镜浮光一瞥, 仍然?可以迅速发现出诡异的异样来。皇帝笨手笨脚将望远镜按在眼眶上, 站在一处高耸的土丘四处眺望发回,立刻发出了疑问:

“上林苑呢?这里怎么没有上林苑?”

“上林苑当然?应该在长安”

“朕不是?说的关中上林苑!”皇帝打断了他:“就算改朝换代,迁移都城,天子御用的园林庭苑,又该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