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小子一人。诸位先生们都说,我已经大致掌握了‘技术’,不必要?他们再从旁指点。只要?小心谨慎,一个人也可以把事情办好。”

说到最?后一句时,霍去病的语气中多了一点浅淡的自豪。这几个月来他在方士手下勤奋学习(或者说当苦力,两者区别不大),已经熟练掌握了化工产业的基本操作,明白了基本的“酸”、“碱”,掌握了常见的“氧化”、“还原”,可谓收获极丰,非同凡响;因为化工需要?亲自动手,因此这些闪光·弹与烟花·弹,不少流程中也算是凝结了他的心血。如果说亲眼?见证闪光和皇帝头像(胖版),还只是目眩神?迷的惊诧,那么亲自动手参与到奇迹的制造之?中,则难免会多出更深刻而微妙的情绪。

所?以,霍侍中在陈述烟花技术之?时,即使?再三压抑,神?情中亦隐约有飞扬跳动的喜悦,乃至于隐含着某种难以自觉也难以掩饰的炫耀看!这么好的东西是我做出来的!我可以做这么大的事了!

如果换做平时,舅舅长平侯一定温颜笑?慰,笑?意盈盈的听完外甥那兴奋中难以自制的炫示,最?后还要?再用心鼓励鼓励,表示出分?毫不马虎的关?切与温和大将军之?得人心者,大抵便?是如此。但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在仔细听完外甥的解释后,长平侯并未回话;相反,他露出了某种古怪、奇特、近乎怔忪的表情,在原地愣愣想了片刻。

“……是你做出来的呀。”他叹息道。

霍去病自豪道:

“是的!”

“那也难怪穆穆大夫非要把你带上……”大将军喃喃道:“既然如此,你先在这里等?着,稍后陛下会派人呼唤,我们一起去面圣。”

说到此处,大将军停了一停,到底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

“去病。之?后面圣的时候,你还是要?小心留意。说话说话注意些才好。”

·

没错,虽然在放完十几发闪光·弹和烟花后,莫大震撼余威犹在,宫殿中已经没有人有心思继续议政,也似乎根本没有这个必要?继续议政,但御座上的至尊却绝不愿意顺应这个显而易见事实。仿佛是为了表明什么“哼,朕才不在意这点奇技淫巧呢!”的莫名?心情;他硬生生坐下来把会给继续开了下去,就算群臣都已经无话可说,也一定要?亲自点名?,让丞相御史大夫和大司农等三巨头依次登场,把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所?有人都已经熟悉、所有人都议论烂了的数据从头再说一遍,然后让大家再次讨论?,还一定要“别出心裁”。

……不是,你有病吧?

可惜,如果说职场上还能有勇士怒怼资本家,那朝堂上就肯定没有这样敢拿三族冒险的高人了。所?以,无论?心中再不情愿、再莫名其妙,大家都只能肃立原地,恭敬聆听各位重臣重复先前早已达成的熟烂共识,并时而点头、微笑、适当调整表情,表示自己?是在认真聆听,而非神?游九霄之?外;同样,负有记录之责的侍郎也要?侍立在侧,在白纸上奋笔疾书,竭力从已经翻来覆去、榨过数次的废话中总结出新意;当然,由?于好的新意实在太难,他们总结出的要点大致如下:

【丞相公孙弘强调,粮仓中一定要?有粮食!】

【御史大夫张汤强调,武库中一定要?有武器!】

【大司农郑当时强调,账册上的数字一定要?用墨水来写!】

总而言之?,大抵都是这样“三角形一定有三个角”之?类的废话文学。但废话文学与否,姑且不论?,至少站立前后的侍郎们书写涂抹,来回翻页;聚精会神?,一一比对;看上很有那么一副专心致志、勤于政事的景象。刷刷声?此起彼伏,论?政声?抑扬顿挫,重臣们依次上场,尽力将局势炒得火热,绝不肯在陛下面前落下一丁点的话柄。

在此热火朝天的景象中,最?冷落、最?尴尬的,大概当属刚刚才出完风头的穆姓方士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亲眼?目睹完方士展现的伟大奇迹之?后,皇帝并未表现出任何应有的兴奋;甚而言之?,当最?后一发烟花熄灭、炫目光影渐次消失,天子几乎是生硬冷淡的直接转移了话题,直接将方士酿在了原地既无慰问,亦无夸赞,漠然而过,连眼?神?都不屑多给上一个;过河拆桥,全?程无视,再明白不过的施加了冷暴力。

设若是寻常官员遭遇这种冷待,大概当场就会战战兢兢、冷汗淋漓,恍惚不知所?以。但不知是这些方外的怪人练方术练坏了脑子,还是天生太蠢了读不懂空气,那姓穆的方士居然站在原地夷然不动,神?色既不紧张,也不惊惶;甚至甚至当宫殿外太阳移转,光线愈发昏沉之?时,他还向旁边迈了一步,靠近了身边掌灯的宫人,示意他们将蜡烛拨亮一点。

掌灯的宫人:…………

……好吧,按照孝文皇帝时厚待大臣的惯例,一千石以上的高官上朝时是有资格让宫人们为自己?掌灯扇风的。但当今圣上即位之?后,皇权威严日?甚,臣下胆气日?去,已经没什么人敢在朝廷上公然索要?这个待遇了;现在有人旧事重提还是一个毫无根基、毫无背景、完全?靠着宠幸才上位的水货一千石来重提,那当然更让人感到迷惑之?至。

不是,连大将军长平侯都不敢在上朝时这么享受,你是谁啊你,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掌灯的宫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既不敢违背孝文皇帝时的规制,又不敢公开给这胆大妄为的方士行方便?;于是思来想去,只能壮着胆子望向纱幔后的圣上。而圣上圣上漠然瞥了几眼?,大概是见冷暴力策略毫无效果,只能冷声?开口:

“……你的演示做完了?”

到现在还不肯承认是方士指示霍侍中做的演示,而只肯称为“你的演示”,这可能已经是陛下最?后也最?无奈的倔强,口头上坚决维持的那点残存体面,只有最?敏锐、最?高明的大臣才能隐约窥见心绪的一二。而显然,连空气都读不懂的方士绝没有这样的敏锐,他居然还在老实回话:

“一共是十发闪光弹、五发烟花。至于具体发射的顺序,则由?霍侍中实际掌握,臣亦不能详知。”

皇帝没有马上回话。笼罩在御榻上的纱幔随风起伏,寂寂然毫无声?响。只有只有站在最?前面的长平侯耳聪目明,隐约听到了一声?……一声?轻哼?

不过,这种错觉一样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站在上首的中常侍向前一步,再明白不过的向大将军比了一个手势。

·

遵照皇帝的暗示,大将军借口有要?紧公务,抽身离开了这无聊重复的朝会,带人到树丛中找到了正在快快活活的给方士做苦力的亲外甥。出于某种古怪离奇的预感,在找到亲外甥之?后,长平侯再三叮咛,让他面圣时要?保持最?大限度的小心,不要?乱说,不要?乱动,不要?做任何容易引起误会的事情。

霍侍中一一应允,但也颇为好奇:

“陛下心情不好吗?”

要?不为什么要?这样小心谨慎呢?能让长平侯都特意提醒一句,这异样恐怕非比寻常吧?

长平侯踌躇了片刻。出于某种特殊的天赋,他的确生出了一点古怪的直觉;但迄今为止,这点直觉并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明,所?以……

“圣心不可妄测。”他含糊道:“你见过就知道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圣心的确不可妄测。半个……

<- 爬取失败, 字体库加载失败 ->

第47章 对谈 警告

“我觉得。”穆祺板着脸道:“这是不是也太离谱了?一点?!”

在开?完行宫内那个?冗长无聊的废话会议之后, 穆祺气势汹汹返回宅邸,决定要亲自去找刘先生的麻烦,以发?泄被?当头?扣一口屎盆子的愤怒。但或许是早就有了?预料, 地府老登动作极快,老早就借着视察上林苑教学情况的理由?溜出了?家门, 顺便?还将冠军侯给一把薅走?,随同巡视;于是偌大府邸之中,就只有放心不下的大将军一人顶缸了?。

“太过分了?!”穆祺左右环顾无人, 怒气愈发?上涌;他厉声抱怨, 再也不顾什么体面:“大粪!半夜!泼门!恶心呐, 恶心, 呸!我都嫌恶心!!好歹是当了?几十年的皇帝, 体体面面的人物, 现在做这样下作的勾当,也不嫌丢了?天地祖”

穆祺顿了?一顿。他本来要怒斥老登“也不嫌丢了?天地祖宗的颜面”, 但仔细想?了?一想?, 发?现皇帝陛下的祖宗,大汉高皇帝可能压根就不在乎泼粪这种小事,于是只有紧急改口,切换赛道:

“也不嫌丢了?自己?老婆儿子的颜面!这样的消息沸沸扬扬,怕不是连卫皇后都能听到吧?皇后听见如此举动,该当作何感想??”

大将军极为尴尬,坐立不安。他不能顺着穆先生的话攻击君主(那也太不敬了?),但同样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反驳穆先生(因为这的确很离谱, 也的确很恶心,而且有的话确有其道理)。他只能弱弱的尝试分辨,解释说这种举动(指半夜往人门上泼大粪)并非陛下小里小气, 斤斤计较,而是以人之道,还人之身?儒生们?在搞学派斗争时就经常雇佣长安城中的小混混上门胡闹;所以陛下以牙还牙,其实也没有什么道德上的问题。

可惜,作为被?无辜甩锅的当事人,穆祺根本听不进去这样软弱的辩论;他依旧在愤愤不平的喋喋不休,绞尽脑汁的斥责皇帝陛下的昏悖、荒唐、神?经错乱、匪夷所思的种种举止,表示自己?绝不善罢甘休,非要和皇帝爆了?不可。

极口谩骂,百般指责,可以说大逆不道之词,那是一套一套,辱骂得根本没有瓶颈;而作为唯一的听众,大将军坐在一边,那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水火他显然不想?听这样狂悖的疯话;但也不得不承认,穆某人的指责或许可能大约还是很有道理的。

但还是那句话,就算都是实话,你也不能什么都往外说吧?

总之,穆祺愤怒的发?作了?一大堆,最后断然总结出一个?可怕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