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不是,被硬扣上帽子的是你?,你?对?着我怜悯什么?
穆大夫抖一抖衣袖,不动声?色地说出打?好腹稿的话:
“铁铸的箭矢和两千车燃烧剂都已经预备好了;新式的干粮还需要等候数日,但一定不会耽搁进?度。陛下可以随时查点。”
中常侍道:“这么多?的辎重?,尔从何处得来?”
穆祺抬头一望,只看到帷幔摇晃,将?陛下的脸遮挡得朦胧不清,难以分辨。中常侍似乎只是寻常的一问,但以他与老登相处多?日的经验,却立刻分辨出了这句问话下的隐晦暗示由?方士献上来的巨量辎重?,最好最方便的解释当然是托之于鬼神;而只要将?物资的来历往鬼神处靠一靠,那无疑就大大的有利于皇帝陛下圣上迷信方士迷信了几十年,如今终于是见着回头钱了!
你?也别管信方士信到现在是赚还是赔,只要能见着回头钱,那就总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冤种;将?来史书工笔,言之凿凿,皇帝陛下总也还有打?滚狡辩的余地!
所以,如果能撤掉帷幔,直视御容,那穆祺应该能看到圣上殷切期许的表情……不过,在此殷切期许之前,他却只是停了一停:
“钢铁当然是人力?铸造的,燃烧剂也当然是人力?配置的;臣不过是各方搜罗,设法将?这些物资笼络来了而已。”
中常侍愣了一愣,仿佛完全料想不到会有这样不识抬举的回答。他茫然回头张望,直到瞥见皇帝的表情:
“人力?……人力?能有这个效用?”
从方士答允筹备物资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多?月,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预备出这样的规模吗?
“当然是使用了新技术、新思路的效果。”穆祺立刻答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人类的力?量可以借助机械等外物成百倍的扩张,并不需要什么神仙方术。”
他停了一停,又?道:
“关于这一点,霍侍中可以做完全的证明;实际上,这一回预备的燃烧剂,就是由?霍侍中全程主?持配置,过程中的走展曲折,霍侍中都曾一一亲历,足可证明。”
此言一出,宫殿内侍立的群臣都静了一静。当然,大臣们并不在乎什么“新技术”(实际上他们也听不懂),他们念兹在兹,迅速把握到的只有一个关键词:
【霍侍中】!
前面中常侍口口声?声?,非要在方士的话题中提一嘴卫大将?军;如今方士长篇大论,又?非要在回禀的报告中拉上霍侍中去病充数;这样的彼此瓜葛、彼此牵连,这样的拉拉扯扯,暧昧不清,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天大的事情:
这群方士和卫青一伙勾搭上了!
这绝不是什么美妙的消息。元光元年以来,卫氏贵震天下,荣宠莫可比拟,姊妹兄弟皆列土,冉冉光彩生门户;新人窜升,旧人便随之落寞,随着卫大将?军以汉兴七十年来前所未见的速度快速飞升至权力?顶端,整个军界乃至政界的权力?格局亦急剧震荡,同样在经受七十余年前所未有之冲击三年拜将?,五年封侯,七年而执天下军政之牛耳;姊为?皇后,弟为?军侯;纵览史册,这样祖坟着火式的狂野升迁,全家得道式的拔宅飞升,大概也只有开国时吕氏秉政,可以稍稍比拟。
当然,迄今为?止,极速窜升的卫氏并没有显现出当年吕后娘家的咄咄逼人、擅权自恣;这一面是因为?时过境迁,外戚的地位不复往昔;另一面也是因为?大将?军足够谦退、足够自抑、亦足够温和。他常年巡视陇西,避居边境,正是要最大限度避免自己非分的地位对?朝政的干扰;同样,即使偶尔被皇帝召入京中,大将?军多?半也是杜门自守,很少搅合进?朝廷政争的纷扰卫氏贵幸之后,企图攀缘显耀而谋求富贵者不知凡几;但大将?军能守到现在,从来也没有整出一个“卫党”,那种逾越常理的谨慎小心?,由?此便可见一斑。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从不结党的卫大将?军似乎和方士有了那么一点勾搭这又?说明什么?
大概是事情完全超出了想象,丞相御史大夫乃至大九卿们站在前排,居然不自觉的移转目光,偷偷去瞥前面木立不动的长平侯卫氏拜将?后声?震上下,权力?中枢的高官或多?或少都表示过善意,有的是出于政治结盟的需要,有的则是纯粹向新贵示好;但长平侯数年来严守法度,是真?的秉持臣节、一丝不苟,从来没有半点逾越规矩的地方行吧,君子不朋,君子不党,大将?军要谨慎守己,持此古君子之风,大家也不敢妄议什么。但现在长平侯别的不勾搭不拉拢,偏偏跑去勾搭拉拢几个幸进?方士,这脑子又?是怎么长的?
我们三公九卿送上门来舔你?你?都不稀罕,反过来居然逢迎这种骨头没有二?两重?的佞幸货色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还有基本的尊卑贵贱吗?
什么破审美呀这是!你?吃点好的罢!
仅仅被长平侯拒绝,或许还可以忍受(反正他们也被拒绝惯了);但眼看长平侯投入方士的怀抱,却委实万分让人破防,简直有种被生生羞辱的痛苦耻感喔,不必以什么“巧合”来搪塞了;霍去病拜师方士或许是巧合;大将?军拜访方士或许也是巧合;但皇帝非要在口谕中加一句“在大将?军面前允诺”,那就绝不可能是什么巧合!
“允诺”?当朝诸位也很想在大将?军面前允诺允诺呢,请问手持千金万金,能摇到长平侯府的号吗?
真?正的心?寒总是无声?无息,三公和大九卿们往大将?军身边瞥了一眼,又?无声?无息垂下了目光;宫殿中略无声?响,但气氛明显低沉了一个八度;这样的气氛奇特而诡异,大抵只有高踞上首、一览无余的皇帝陛下可以查知微妙的不对?。不过,纵使陛下查知了不对?,此时亦绝没有料理的心?情他也正不高兴呢。
这样的不高兴当然是很细微、很隐秘的的,它一面是因为?方士丝毫不懂事,居然公开呛声?,打?脸了陛下玩弄鬼神以挽回尊严的计划;另一面则是因为?方士言谈中提及的小霍侍中为?什么要特别提到霍去病?特别提到霍去病是想表示什么?什么叫“过程中的走展曲折,霍侍中都曾一一亲历”?
皇帝不是什么小里小气的人,但他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另一个自己而不幸的是,这种揣摩往往还与现实高度吻合、毫无差错;譬如现在,皇帝就高度怀疑不,他基本确定,穆姓方士的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比如特意加入什么“霍侍中”),背后多?半就有另一个死鬼的教?唆,而且绝对?是有的放矢、居心?叵测!
你?要暗示什么?你?要表达什么?你?是想引动什么?
欺天了!!
无论另一个“死鬼”想要表达什么,“他”居然敢随意使唤皇帝精心?培育的人做事,无疑已经让君主?品味出了耻辱的不快。陛下的声?音淡了下去:
“你?要让霍去病来作证?去病呢?”
第44章 奇迹 展示
这次开会严格限定品级, 还在侍中位置上沉淀的体育生霍去病根本没资格开这个会,只能呆在家?里?等结果。如果要现?场传唤霍侍中来此?作证,那?从行宫到上林苑一来一往, 起码都要大半个时辰,难道大半个时辰就让公卿们干等?
这样?的事情, 往小了说是疏忽,往大了说就是不敬;恰好足以让心情不快的陛下抓住小辫子,将这讨人嫌的穆姓方士从头到脚狠狠收拾一顿, 姑且发泄被死鬼隐形ntr的痛苦(谁叫这姓穆的非要和死鬼混在一起?)。因此?, 盘坐御榻上的君主微微挺身, 已经稍稍抬起了右手, 准备等穆大夫一言不合就立刻立刻发怒, 让他品尝品尝封建老登的骄恣傲慢。
可惜, 皇帝实在太低估了穆某人对封建老登的应对经验了。他略无犹豫,即刻作答:
“回陛下的话, 霍侍中先前已经等在了殿外, 随时可以觐见;不过,霍侍中所?知所?学,原也不必近在咫尺,才能展示。即使相?隔数百尺之远,也绝不妨碍霍侍中演示新技术威力的百分之一。”
“什?么?”
皇帝在帷幔后左右看了一看,略微有些茫然。这处行宫是皇室郊游打?猎时歇脚的住处,所?以四面?开阔平坦,可以从宫门内一眼眺望到远处茂密丛林。而?陛下四处眺望, 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演示的影子没有乘放燃烧剂的车辆、没有挖掘防火的沟壑,甚至没有一句该有的通报如果要在皇帝下榻的行宫“演示”技术,起码也得提前报告一声?吧?
还是身边的中常侍聪明, 转一转后迅速反应过来,赶紧俯下身来,小声?提醒了一句:今天早上行宫的宫人布置陈设时,确实曾看见霍侍中赶着马匹从附近走过,还在宫外驻足观望了片刻,才又赶着马悄自离开,消失在丛林一种;而?看守的宦官不以为意,只是顺口提了一准,根本没有上报至于为什?么没有报告嘛……嗨,霍侍中骑马在禁中随便闲逛,难道是什?么很罕见、很不寻常的事情吗?宦官们多半还以为是皇帝心血来潮,又给自己的外甥整了匹骏马玩呢。
当然,现?在看来,霍去病多半是听?了穆姓方士的吩咐(或者说挑唆),在预先踩点?,为后续的演示在做准备。一旦想通这一点?,皇帝的脸色转了一圈,渐渐有了些阴晴不定的意思不事先打?好招呼就敢在御前安排实验,显然也是踩上了大不敬的红线;但现?在霍去病人都已经来了,各项准备多半也做了,要是骤然发火怒斥方士,难免是打?老鼠伤了玉瓶,会有波及到自己亲外甥的风险;于是想了一回,还是只能阴阳怪气:
“既然已经预备好了,你演示就是了!”
反正只有霍去病一人一马,又能“演示”出个什?么了不得的?如若演示出了岔子,他当场就可以给方士一通排头,发泄发泄积蓄已久的不快!
叫你砍开支!叫你挖墙脚!叫你动老子亲自培养的人!
茫然无知的穆某人俯首称是,招呼来了侍奉在侧的黄门。他并未指示霍侍中具体的方位,只是递给了黄门一根小小的铁管,让他走到外面?空旷无人处,对着天空拉开铁管下的麻绳。
黄门宦官有些不知所?措,但顶着无数好奇诧异的窥探,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殿外,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铁管,拉下了麻绳。
“砰”!
一大团红色的火焰从铁管的顶端炸开了;绚丽明亮的光辉喷薄而?上,在百余米米的高空盘旋飞舞,分孽为耀眼夺目的焰火之花,于阴沉暗淡的云层下闪闪发亮,醒目招展之至。
天公作美,方士们选来做“演示”的日子恰恰是一个昏暗冷淡的阴天,在这种光线熹微的天色里?,人造强光的效力才能发挥得最好、最为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