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顺遂持续到?了九月,却似乎渐渐有了波澜。九月二?日?,皇帝收到?了长平侯自陇西边境加急呈上的信件还是用纸写的,信件上感谢了圣上赏赐的奇物?,非常体贴的表示将在军中大力推广,随后汇报视察边境的见闻,认为匈奴蠢蠢欲动,似乎又有寇边的迹象。
这样的汇报并不出皇帝意?料。事实上,在马邑之谋汉匈正式翻脸之后,双方的战争就有极强的规律性。匈奴进犯边境掠夺物?资,一般是挑选秋高?气爽牲畜正肥,马匹耐力旺盛的时候;而汉朝回击蛮夷,则是在冬末初春,草原牲畜冻死?大半,匈奴战力严重缩减的时间点秋日?匈奴出拳,春天大汉回击,双方你来我往,打的更近似于?回合制。
在这种回合制的逻辑下,汉朝军队一般会在秋天坚壁清野,收缩防御,时人称为“防秋”;而长平侯身为大将,例行视察边境关心?防秋,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并不足为异。
唯一值得奇怪的是,长平侯叙述已毕,却又在信纸末尾莫名加了一笔,认为此次匈奴躁动的声势甚为不同,仿佛超出了往常的规模,“令人诧异不得其解”。
不在正式公文?中提及此事,只在君臣的私密信件中吐露心?声;说明连卫将军自己都不能确定这种声势,所谓“规模超乎往常”云云,多半只是某种古怪的直觉、奇特的感知,而没有任何可?信的证据所谓私心?揣度,“想当然耳”。
正因为是“想当然耳”,所以大将军的信件写得相?当保守,强调了这种种推断既没有坚实的佐证证明,也没有征得同僚的赞同,仅为他一人之想象;就是生怕言语过当,误导了中枢的判断。但很可?惜,执掌中枢的皇帝陛下同样是一个天赋直觉流选手,因此陛下花了两?秒钟想了一想,立刻就凭直觉认为大将军应该是对的至于?其他人赞同与否,那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战场梭·哈,圣上一向玩的就是心?跳。
不过,凭直觉做出判断以后,后续的抉择也很麻烦匈奴为什么会突然扩大攻势?匈奴扩大攻势意?欲何为?设若真有一波规模空前的寇边,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这种种疑难相?当考验专业素质,并非干坐在后方的皇帝可?以一人料理;而考虑到?君臣信件的私密,边境情报的敏感,似乎也不方便召集重臣大肆讨论。于?是皇帝想了一想,抬手叫来中常侍:
“你到?上林苑去,将”
他停了一停,费力想了想另一个长平侯的化名:
“那位郑姓郎君召来,勿得迟误。”
反正是买一送一,天降的外挂不用白?不用,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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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常侍当然不敢怠慢圣上的吩咐,快马奔至上林苑传旨。但他疏忽了一个小小的细节,以至于?抵达的时间有点不对此时此刻,其余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能够出面招待使者的居然只有当事人“郑郎君”,以及某位长期闲逛、无所事事的王姓商人。
在听完旨意?之后,王某人的表情立刻就有了变化。还没等郑郎君谢恩接旨,他已经直接开口,语气冷漠:
“他皇帝是要召他去宫中?”
中常侍:……诶不是,你这什么态度?
中常侍有点懵住了。他在宫中阅历几十年,不知见过多少煊赫跋扈的重臣;但无论再跋扈、再浮躁,也没有人疯到?敢在传旨时直接插嘴,用这种近乎于?大不敬的态度直接作?死?你九族是批发的吗?
即使阅历再深,此事也委实超出了宦官最狂野的预料。他稍一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当场翻脸,怒斥这不知好?歹的佞幸;但或许是前几日?新贵们暴然兴起?、骤蒙宠幸的事迹太过惊人,极大震慑了宦官的心?态;又或许是出自某种在宫中生活已久的微妙本能,他迟疑之后,到?底还是没有发火:
“是。”
“只召见他一人?”
“……是?”
“为什么?”
中常侍:你没完了是吧?!
中常侍勃然大怒,不可?遏制,于?是愤恨地瞪住王某,尽表忠贞爱主的决绝与义愤然后咬牙开口:
“圣意?渊深,非臣下可?以揣度。”
王某似乎冷笑了一声(应该是错觉吧,他怎么敢冷笑呢?),直接开了口:
“那我也要去。”
中常侍:??!!!
宦官再也不敢接话?了。按理讲他应该立刻爆发怒斥这藐视圣旨的狂徒,表现天子随从凛凛不敢侵犯的忠肝义胆;但不知怎么的,辱骂的话?语明明已经在心?中酝酿数回,可?只要看到?王某那张漠然冷淡毫无表情的脸,却总有一股寒意?自天灵感水灵灵的灌下,瞬间浇灭所有的胆气,只余一种莫名的、难以解释的惶恐。
可?是,如?果真默不作?声,直接把此人给夹带道宫里去了王某的九族可?能是批发的,他的九族可?不是呀!
天爷呀,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疯货呀!
中常侍木立原地,呆楞不语,额头已经渐渐渗出汗珠;所谓局促之至,置身火狱,真仿佛有油煎火烤、不能忍受之恐怖。最终唉,最终还是郑郎君心?肠和软,叹一口气后插了进来:
“使者也不必多虑,我们有陛下御赐的令牌,都可?以随时出入宫掖,并不算违背旨意?。”
说罢,他取出令牌给宦官查验,还解释了当初皇帝给禁军下的命令。中常侍当然认得这块令牌,于?是忙不迭的顺台阶溜了下来,请郑郎君“等人”到?宫中谒见圣驾。
……于?是,郑郎君及“等人”到?底还是一起?登上了马车,被直接送到?了宫中。
第33章 攻击 决策
几人?叩阙求见时, 皇帝还在仔细研究书信,听到门口侍卫通报,才招手命人?入内。他抬头?看见郑郎君跨进门槛, 立刻露出微笑:
“你来?得恰好,朕刚刚”
朕刚刚如?何, 已经再也不能知道了;因为王先生随即跨进了大?门,于是皇帝脸上的笑容与他的后半句话一起消逝无?踪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古怪的、扭曲的、仿佛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中常侍:!!!
中常侍的两条腿又在发抖了。他非常清楚, 即使有?令牌做掩护, 随意夹带外人?依然涉嫌扭曲旨意, 无?论如?何难以过皇帝那一关。现在雷霆震响果然不期而至, 真是让倒霉的宦官恐惧不胜, 几欲就地昏厥显然,天子之怒爆发在即, 恐怕要将所有?涉事者?统统施以严惩
“做得不错。”皇帝冷冰冰道:“人?已经带到了, 就统统退出去?吧。”
……诶?
难道接下来?的反应不该是暴怒呵斥问罪三件套么?中常侍绞尽脑汁,可是连甩锅脱罪的借口都已经找好了!再说,就算不问罪不呵斥,也不该说“做得不错”吧?“什?么做得不错”?皇帝说这?话的时候,那明显都能看得出来?两边绷紧的腮帮子这?是觉得“不错”的表情么?!
这?这?,这?有?些不对吧?
中常侍一脸茫然,又绝不敢抵触圣上的指示,于是只有?低头?诺诺称是, 与随侍的众多宫人?一起退出殿外,默不作声的思索着满腹疑虑。等到宫门紧闭,高踞御榻上的皇帝才终于开口, 语气极为冷淡:
“朕没有?呼唤,你又来?做什?么?”
“我不可以来?么?”王某人?反问:“怎么,你要和仲卿商量一些我不方便听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