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说?”
“臣只有一句话。”方?士垂手道:“方?才在场的诸位臣工应该看得很清楚,在下何时逼迫过董博士?”
没有人?身攻击没有含沙射影没有随意攀咬,只是客客气气请你回答一个并?不算艰难的问题,这怎么能叫“逼迫”?事实?上,优先撕破默契,不要脸到直接呼唤皇权下场的,恐怕应该是诸位大儒吧?
董仲舒愕然不语,脸色大有尴尬。穆祺又道:
“另外?,以在下的见解,无论是孔子还是周公,抑或这世上的一切人?,终究都有其疏漏之处。后人?学习先贤,不过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者?而改之;如此而已。”
皇帝挑了?挑眉:
“‘世上的一切人?,都有其疏漏之处’?”
你这个“一切人?”中,包括皇帝老子和皇帝老子的老子么?“择其善者?而从之,不善者?改之”,是不是天下人?见识到了?皇帝的“不善”,也要帮他改上一改?
方?士不动声色:
“陛下说得一点不错。”
陛下说得一点不错,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完满无缺、永远不犯错的人?呢?哪怕他是皇帝?
穆祺转过头去,向吕步舒露出了?微笑:
“我的这个答案,吕长史还满意么?”
吕长史一句话也憋不出来了?,他面色惨白?如纸,两只眼睛瞪的老大,仿佛是白?日里活活见了?鬼。眼见穆祺转过头来,他居然抵受不住,硬生生往后退了?一步是的,吕长史是在含沙射影,试图拉皇权下台;是的,吕长史是在阴阳怪气,试图暗示方?士在损害皇帝的神性?;但归根到底,他也只敢含沙射影、阴阳怪气而已,根本没有那个胆子触碰真正的禁区可现?在呢?现?在方?士大剌剌如此作答,等于是当着天子的面直接往皇权脸上尿了?一泡!
没错,老子就是在质疑皇权的神圣性?,你又怎么着吧?!
苍天呀!后土呀!你这疯子找死别拉上我呀!
但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吕长史一时嘴贱不知忌讳,现?在等于一把?自己推上了?方?士的贼船,被这个疯子硬生生拖进了?皇权的aoe范围内没错,吕步舒其实?是相当无辜的,他最大最大的坏心也就是想借天子的大手搞一搞方?士而已(满朝文武谁不借用大手搞人??这又怎么了??);但现?在这疯批方?士魔怔上脑,居然直接来个原地自爆,被沾上身的吕长史还有活路可以走吗?!
你没问话的时候这疯批还挺安静的,你一问话这疯批就开始自爆说,你和这疯子是不是勾结好了?的!
一念及此,吕长史眼前就是一黑!
可惜,人?在最恐惧、最无助的时候,是连昏都不敢昏过去的。吕步舒冷汗涔涔,摇摇晃晃,只能木立原地,听着皇帝冷冷发问,语气中不辩喜怒:
“你的这个观点,似乎对历代的圣贤颇为不敬呐。”
你的这个观点,似乎对历代的皇帝颇为不敬呐。
吕步舒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抽噎,活像是被骨头卡住了?脖子的狗;但穆祺没有理他:
“事实?就是如此,臣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停了?一停,他又道:“再说了?,如果圣人?真的完美无暇,无可挑剔;那将来年深日久,儒生们要是再打造出了?一位圣人?来,陛下又何以自处?”
他回头望了?儒生们一眼,含笑丢下了?一句话:
“到了?那个时候,诸位大儒是跟随这位新的圣人?呢。还是跟随朝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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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召唤铁拳么?谁不会呀?
第135章 签字 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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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 方士的这个问题确实有点刁钻。
不过,刁钻归刁钻,但在实际的辨经对决中, 这种批龙鳞的问题其实威慑力并不算大。儒家毕竟是在刀枪里滚出来?的学派,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忘记战斗的本能。他?们往常口舌争辩, 也同样?遇到过比这更刁钻古怪十倍的挑衅,但从?来?都可以轻松应对,一点都不出纰漏。
【你?到底是服从?圣人, 还是服从?皇帝?】
这样?的疑问劈头而下, 一般的儒生或许会期期艾艾, 难以启齿;但训练有素的儒生却会从?容不迫, 含笑?解释圣人给他?们的教诲就是忠君, 所以他?们服从?圣人也就是服从?皇帝, 服从?皇帝也就是服从?圣人;从?《论语》、《春秋》、《易经》就可以知道,服从?皇帝和服从?圣人从?来?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服从?皇帝和服从?圣人非但不是对立矛盾, 还是相互促进、相互启发的有机的整体;一即是万, 万也就是一,晓不晓得?
倒是你?;你?口口声声把服从?皇帝和服从?圣人对立起来?,又是什么居心?
不就是上纲上线打?官腔么?谁能有儒生们懂呀?
可惜,还没等儒生们理清思?路预备反击,皇帝就动?了他?终于挪动?了他?高贵的尊臀,从?懒洋洋躺了半个时辰的御座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儒生们。
他?淡淡道:“你?们怎么回话?”
儒生们打?了个寒颤,刚刚还萦绕在口的辨驳之词, 登时再?也无法发出一叶落而知秋将至,哪怕皇帝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在场的人依旧能从?这一刹那的顿挫中感受到至为微妙、也至为恐怖的差异:
皇帝不大高兴了。
没错,儒生们的的狡辩之词是非常精妙的;儒生们的应对方式是久经考验的;在九成九的情况下,他?们都可以轻松摆脱嫌疑,甚至反手给自己的论敌扣上一顶无大不大的帽子;但归根究底,所有一切的精密谋算、巧妙反驳,都必须建立皇权的信任上只?有皇帝信任他?们,外人的一切暗示、挑拨、阴阳,才会无济于事,可以轻轻松松被话术击败;但反过来?讲,要是皇帝显露出了一丁点对儒生的怀疑,那就是左脚先踏进宫门,恐怕都会成为他?们铁打?的罪名!
而从?现在这个面色来?看,皇帝的怀疑恐怕还不算小!
几位机灵的大儒呼吸一滞,心中立刻开始翻江倒海的搜检,搜检自己抵达营帐之前到底是哪里犯了什么神秘忌讳,居然招致了天?子这么大的怀疑只?可惜,他?们越想越是迷惑,越想越是踌躇,哪怕将自己私下里的言行举止从?头开始统统翻上一遍,也实在是摸不到一丁点的脉络。
没错他?们私心里对皇帝的确不是非常恭敬;独处时不是没有骂过这姓刘的刚愎自用重武轻文只?晓得捧小舅子和亲外甥不晓得捧他?们这些大贤人,真是用人如积薪,叫人心发寒;但说实话,皇帝背后骂昏君,就算他?们私下的腹诽真被某些贱人报告了上去,也不至于也不至于是这么个结果啊!
皇帝的声音转得更冷了:“你?们怎么说?”
不能不回答了。董仲舒硬着头皮上前:“臣以为”
皇帝抬起一只?手来?,瞬间制止了一切潜在的长篇大论。
“朕不要听‘你?以为’。”他?淡淡道:“你?只?要回答一句话。是服从?朝廷,还是服从?你?们的圣人?回答两?个字就好,直截了当,不要说废话。”
“臣,臣,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