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限制令内部没有漏洞,不代表外部没有漏洞。”

穆祺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这份限制令应该是系统紧急搞出来的,属于临时规章。”赵菲道:“临时规章的效力低于永久规章。而众所周知?,管理?局最出名、最基础的永久规章,就是用于保护穿越者人身安全的《保护条例》。”

她抽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到被折下的一角,在视频里为穆祺展示这最大的关键:

“《保护条例》的原则规定得非常清楚,当穿越者面临无?端的人身威胁时,他可以尽一切可能,做无?上限的反击,以此保卫自己的安全。”

她再?强调了一遍:

“注意,是‘无?上限的反击’。”

穆祺默了片刻,却?摇一摇头:

“……以我现在的情形,这恐怕是不可能的。”

“无?上限的反击”,早在进入管理?局之初,他就曾理?所当然地被这一句美妙的规定所吸引,还以为局里欲盖弥彰,是特意留了这么个?漏洞供他们暴力掀桌,大杀四方。但在深入了解实施细则之后,他却?不能不大失所望了管理?局不能容忍这么牛逼的人物存在,所以拟定的规则说得很清楚,所谓无?限反击的自卫权,仅限于自己不找事的乖乖宝;如穆祺这样,积极主动搅合进两国?战局的跳脱人物,那是早就置于度外,根本不受法规保护了。

你自己上门挑衅群殴,还想要有自卫权护身?做梦呢?

“也不必这么笃定嘛。”赵菲道:“我仔细看过了判例,你如果待在蜀军营帐中,那当然是主动搅合战争,不要想有一点法律上的庇护;但如果能待在一个?中立的地带,干一份中立的差事,那么在法律上也应该被视为中立的平民。如果这样的平民无?端遭受攻击,当然可以援引旧例,保护自己……”

穆祺缓缓,缓缓睁大了眼睛。

第101章 疯话 查看(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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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祺的眼睛瞪圆了片刻, 终于缓缓坐了回去,神色依旧有些?恍惚:

“中立的平民……”

“是的,在战争中保持中立的一般路人, 应该在人身?安全方面受到保护。”赵菲翻动着厚重的文件,读出关键的条文:“事实上, 过往有十几个成熟的判例都支持了这?一做法。上一个判例发生在一位苏姓管理局的员工身?上。他?穿越到了五胡十六国时?期的中原,因?为羯族的军队抢夺了他?贩运的布匹,所?以他?引用人身?保护条例, 奋而反击, 向羯族人倾泻了倾泻了大约十五吨tnt。”

穆祺道:“什么?”

赵菲沉默了片刻, 又仔细看?了文件一回, 最后?迟疑开口:

“……发下来?的案例上就是这?么说的。在事后?的调查中, 此人还振振有词, 说他?作为一个卖麻布的小商贩,随身?带几百吨tnt防身?也是很?合理的……”

赵菲再次沉默了。她慢慢、慢慢地思索了一阵, 然后?低声开口: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 那一个卖鸡蛋的小贩带点高效热武器,其实也是很?合理的,对吧?”

“毕竟,现在的鸡蛋也不便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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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混账东西都在胡说些?什么!”

老登勃然大怒,将那纸该死的公文一撕两半,然后?气喘吁吁,左右环顾,看?起来?很?想?砸个茶杯茶碗笔墨纸砚, 发泄发泄自?己淤积于心的火气。但很?可惜,四面所?有的零碎物件都已经被活着的大汉皇帝提前砸碎了,所?以他?喘气片刻, 只有愤愤地将已经撕成两半的公文再撕成四半,咬牙切齿地揉成纸团,然后?毫无体面,大声怒斥:

“狗草的忘八!”

事实上,老登找到查案的理由后?光速退出,倒也不是纯粹出于借口。实际上耽搁的这?十几天里,张汤在长安城勇猛精进,确实挖出了不少猛料。因?为某种日暮途穷、倒行逆施之的毫无顾忌,张汤在京师什么人都敢抓,什么人都敢问,直接拉出了过去被有意无意遮盖的无数事实,所?谓脏的臭的全部往外倒腾,传来?的报告亦高·潮迭起,令军营中检阅奏疏、负责记录大概的侍中亦目瞪口呆,大有反应不能之感。

具体来?说,从张汤审出来?(或者说拷问出来?)的结果来?看?,这?种往铜钱中掺铁掺锡掺杂各种贱价金属的操作并不只是这?几年的风气,而是自?汉初以来?就因?循已久、密而不可示人的暴利行业(往铜钱里掺点铁掺点锡,倒手一卖就是两三倍的利润,这?谁会不喜欢?)。能把控这?个暴利行业的黑手,多半也是半官半私纯粹的私人根本没有能力?搅合进这?种庞大的铸造行业,所?以劣币基本都来?源于各地官方开设的大型铜矿;州郡挖出的矿石就地冶炼,六成生产保质保量的好钱,四成生产质量勉强还过得去,但铜含量已经岌岌可危的劣钱,省下的铜私自?瓜分,上下都有分润。

大汉建国七十余年,这?笔生意也由小到大、由浅至深,甚至当事人自?己都习以为常,觉得是理所?应当的灰色收入,根本不以为意。以至于张汤当堂审讯,居然还有人叫唤连天,大感冤枉不已。

当然,这?些?人感到冤枉也是很?正常的。毕竟高皇帝以来?民间铸钱成风,上上下下都要在钱法中捞上一笔。几十年积弊如此,除了最底层直接铸劣钱的豪商以外,下至列侯上至王公,哪个没有在矿山中入过股份?这?是真真正正的“xx也干了”,现在张汤就拿几个倒霉蛋立威树典型,怎么能让人信服?

事实上,被御史?大夫控制住的嫌犯们狡辩无门,基本都在往上攀扯,上纲上线,所?谓问什么他?们就说什么,扯上谁他?们就供出谁;指望的就是张汤投鼠忌器,会在浩浩荡荡的权贵名单前望而却步,留他?们一条生路。但可惜,被皇权强力?恐吓过的张汤这?一次表现得极为头铁,无论?扯出的权贵再显赫再难招惹,他?都不动声色,“记录在案”;以至于被拷打的嫌犯痛苦不已,干脆破罐子破摔,供出了最劲爆的猛料。

总之,从山东一带抓来?的豪商供称,他?们数十年来?勾结官府铸造劣币,除了要收买朝廷官吏之外,还要定期给封地的藩王孝敬。而各诸侯王理直气壮,居之不疑,视为应有的分红。这?样的惯例因?袭已久,从无变动,这?位豪商就记得清清楚楚,他?在二十几年前,就曾给时?任的胶东王送过大笔孝敬,现在都还留有凭证。

听完这?个供述后?,张汤其实一时?并没觉得什么。因?为这几日攀扯出来的诸侯王已经不少,就算牵扯出的胶东王刘寄与圣上关系非凡,那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

诶,等等,“二十几年前”?二十几年前的胶东王,似乎可能大概应该是尚未被先帝册封为太子的……当今圣上?!

众所?周知,先帝即位以后?,虽然依循惯例立了长子刘荣为太子,但心中对这?个人选其实并不满意;所以特意将当今的皇帝刘彻立为胶东王,留在身?边教?养观察。因为是为太子所预备的备胎,所?以刘彻这?个胶东王虚有其名,其实根本没有到胶东国待过一天,只是随意安排了一些?官吏,“协助”时?年四五岁的胶东王管理封国而已。不过显然,下面的豪商根本不知道先帝心中的这?点弯弯绕,看?到立王的诏书后?了课动身?,巴巴的送上了该有的孝敬。而下面的官吏亦老实不客气,非常愉快的替胶东王收下了这?笔孝敬至于当时还在撒尿和泥巴的胶东王自?己知不知道,那就不太清楚了。

总之,种种机缘,种种凑巧,凑出来?的就是这?么个让皇帝两个都是完全绷不住的结果。

“他的意思是,朕也在捞钱?!”

老登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在狭小的营帐内来?回震荡,以至于坐着的大汉天子都不能不嫌弃的用手捂耳,阻挡这?嗡嗡的杂音。说实话,如果此时?有贴心贴肠又有分量的大臣在侧比如长平侯,是应该赶紧岔开话题、乱以他?语,设法缓和缓和气氛的。但很?可惜,为了考虑基本的颜面(皇帝也在劣币案里捞钱,这?风声传出去还要不要脸了?),这?样关键的文件只能由生死二登自?己开拆;而这?两位都显然没有那个善解人意、宽慰他?人的本事,所?以局面一下子就僵住了。

老登呼呼吐了一口浊气,刚要再厉声抱怨几句,但看?到另一个“自己”那张面无表情的木板脸,不由又是大为泄气,感觉在这?种人面前大发雷霆,纯粹是浪费精力。他只能悻悻道:

“张汤把这?个递上来?,是什么意思?”

嫌犯被审急了胡乱攀扯也就罢了,张某人把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呈交上来?,是不是等于他?也有责任?你原模原样传达这?种疯话,到底是个什么居心?!

活皇帝哼了一声,还是替自?己的大臣辩解了几句(主?要也是护住他?本人的颜面,不要落个知人不明的骂名):

“这?不是张汤自?己愿意交的,他?也是无可奈何。”

是的,张大夫位居三公、声名赫赫,怎么不知道这?么一份供词会有多么巨大的杀伤力??实际上,在听完这?份供词后?他?几乎昏厥在地,叫喊的声音简直比犯人的哀嚎还要凄惨如果这?场审核真是由张汤一人主?持,他?非得跳起来?亲自?动手,用火筷子把这?个该死的嫌犯舌头拔出来?不可;但很?可惜,为了给御史?大夫施加足够的压力?,皇帝在审问的官吏中安排了很?多互不隶属的眼线,专门负责三百六十度地监视张汤的举止;整场刑讯之中,张大夫看?似高举上坐、威风八面,但实际也不过只是摇摇欲坠的囚徒而已。在这?种该死囚徒困境下,他?根本不敢隐瞒任何细节,不能不将这?份惊悚之至的公文原滋原味的呈上,不做任何修饰。于是绝望钦犯们的原始恶意就这?样不折不扣的扑面而来?,直接冲了老登一个跟斗。

“好大胆的狗贼,居然敢胡乱攀咬!”眼见张汤有人庇护,老登只能转移话题:“这?样的胡说八道,有个屁的用处?难道他?真以为揭发了老子三四岁时?的事情,就能给朝廷脸上抹黑?!”

三四岁的小孩子懂个屁的贿赂?这?样的供词除了让人尴尬愤怒以外,简直绝无意义,想?来?天下人也不会如此愚蠢,真拿着皇帝三四岁时?的琐事议论?什么大不了皇帝刨根究底,把二十几年前收贿赂的那几个官吏挖出来?腰斩于市,也算是很?交代得过去了!

活皇帝停了一停,慢悠悠的出声。

“真要抹黑,那还是能抹黑的。三四岁的小孩子当然不懂什么,但小孩子的长辈懂的可就多了。长辈不修德也就罢了,他?们做出来?的事情,晚辈总是要担一点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