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当然,司马懿也未必真有那么愤怒。但事已至此,他?也必须得顺应军心,表现出不可遏制的怒火来重大打击接踵而至,魏军士气动摇之极,原本?还只是小声蛐蛐的什么“畏蜀如虎”云云,现在已经?甚嚣尘上,完全不可遏制;如果司马懿再?不采取主动,以实际举止回击这“畏蜀”的印象,恐怕人心崩溃之下,会出现大面积的投降与逃遁,让局面完全不可收拾。
事已至此,郭淮等副将也顾不得体统了。他?们直接建言主将,请他?赶紧写信,立刻让皇帝下旨弹压,一定要镇住这股涌动的暗流。
但面对?如此合情合理?的建议,司马懿却再?次犹豫了。他?沉吟片刻,只道:
“……这怕也不是万全之策。”
郭淮简直匪夷所思:“如何?不是万全?属下真不明白,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将军到底还在顾虑什么?”
司马懿略微有些?无言。
是啊,他?在顾虑什么?他?总不能告诉郭淮,从近几回往来的书信看?,洛阳的小皇帝恐怕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不可解释的阴暗猜疑,君臣之间的关系渐趋紧张,很多事已经?不好开口?他?也总不能明示上下,如果他?上书求援,暴露软肋,那就算真的得到了皇权的援手,地位与权势也必然会一落千丈,再?难复起?
葬送他?一人的利益,稳定的却是小皇帝的地位,这样的买卖,凭什么要做?
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小皇帝已经?明白无误地展现出了猜疑,那司马氏当然也没有什么单方面付出的舔狗心理?。大家面热心冷,彼此算计,一饮一啄,无非因果,又?何?必指望什么尽忠职守?想让司马侍中冒险效忠皇权,那纯粹想多了。
自然,如此阴冷的算计是不能示人的,所以司马氏稍稍沉吟,立刻露出了微笑:
“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郭淮不解:“大局?”
“是的。”司马懿早有成算,所以不慌不忙:“以现今的局势,如果强行下旨,必然重违军心;就算圣上能强力?弹压下来,无疑也会招致士卒的怨恨。这样替君上树敌的事情,当然要谨慎又?谨慎。”
他?停了一停,又?道:
“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
这是《尚书》中的名句,讲的是为?人臣子?要忠心君上,有了什么好谋划好计策,应该归功君主;有了什么过错疏漏,要设法自己弥补;这才是效忠君上应有的方略。司马懿引用如此名句,无疑是暗示了自己的态度如果明知道下旨弹压会损害皇帝的威望,那他?们这些?做大臣的又?怎么能视之不见,诿过于上呢?
这一句分辨很合理?、很有力?度,仿佛真是一片拳拳之心,在真真切切的为?皇帝着想。如此情真意切,以至于郭淮都愣了一愣:
“将军是说……”
“皇帝还小嘛。”司马懿叹息道:“当然要替他?多考虑考虑。”
这样的和煦,这样的忠厚;这样的端方,这样的正直;尤其是司马侍中说完理?由,随即微微侧首,让烛光照亮了他?垂落的几缕白发,以及额头隐约的皱纹那是司马侍中早上起床后精心修饰,特意挑出来的白发于是,那种慈蔼、忠贞,烛光中の托孤重臣的形象,呕心沥血的忠臣楷模,便跃然眼前,再?也不可忘怀了。
郭淮感动了:
“可是将军,如此一来,军中的压力?,不就……”
不就全落在司马侍中一个人头上了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受先帝托孤之重,总要多担待担待。”司马懿很温和、很镇定的说:“再?说了,只要有利于国家,有利于至尊,我个人的荣辱,不过如天地间一片落叶,又?何?足道哉呢?”
“将军!”话到了这一步,郭淮实在不能不动容了。他?猛地站了起来,语气已经?极为?激动:“将军之心,何?等光明;将军之行,何?等磊落!有将军这样的贤臣,是大魏社?稷之幸呐!”
面对?这样的赞美,司马侍中淡淡一笑,尽显雍容:
“伯济太过誉了,老夫惶恐不胜。“
第99章 大捷 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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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将军的敬佩是真?诚的, 他真?心实意的认为?,司马侍中为?了维护少帝的权威,是不惜填上自己的威望与?声?名, 也要竭力与?蜀军周旋到底。这样的拳拳忠贞、一片热忱,真?是令他感佩而且羞惭, 大大的自愧弗如,憧憬之意,更是油然而生。
都说西川的诸葛氏忠贞不渝, 是人臣的表率;我们大魏的托孤重臣也不差了什么嘛!先?帝托付得人, 想必在九泉之下, 也当?大大感动吧?
不过, 心绪的起?伏无助于解决实际的困境。郭将军发自真?心地?敬佩了片刻, 还是小心开口:
“可是将军, 如今蜀军毕竟势大……”
是的,司马侍中愿意为?了少帝不计荣辱、慨然承担, 确实是千古难有的佳话。但?佳话归佳话, 再这么僵持下去?,侍中……侍中他老人家撑得住么?
士气濒临崩溃,局势更是不利;无论?从哪个方面推敲,都实在看不到希望的曙光。须知,战场打不赢,一切等于零。真?要在前线丢盔弃甲一败涂地?,那压力不还得给到后方的皇帝?
显然,司马侍中对此亦早有成算, 他不慌不忙,微笑着称呼郭淮的字:
“伯济不必过虑!”他道:“其上如风,其下如草;如今军中人心惶惶, 无非也是草随风动,被一时的困局所震慑而已。小人之心,何足挂齿?只要能打几场小小的胜仗,他们自然会回心转意,体会到上面的苦心。”
郭淮:“……胜仗?”
郭淮的面色变得古怪了他当?然知道胜仗能解决一切思想问题,军中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胜仗能解决思想问题;可是吧,要是他们能随随便便打个胜仗,那还至于现在坐守孤城,愁眉不展么?
这样的高谈阔论?,言之凿凿,和废话有什么区别?
即使面对如此奇特的神色,司马侍中城府极深,依旧安之若素。他道:
“要想一击克敌,犁庭扫穴,那自然是千难万难;但?以老夫的见?解,抓一抓蜀军的弱点,打几个不大不小、足以挽回士气的胜仗,应当?还是有可能的。”
郭淮诧异:“蜀军的弱点?”
他怎么没看出来蜀军有什么弱点呢?或者说,要是蜀军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弱点,您老何不早点下手,一击毙命,还至于苦巴巴等到现在?
“蜀军军势严整,的确无缝可寻。”即使司马懿脸皮再厚,亦不能不承认老对手治军的精密手腕:“但?两军对垒,非唯人力,亦关乎天数。蜀军行兵列阵,整整有法,但?天命不佑,又?何惧之有?”
他停了一停,低声?道:
“伯济应该知道,诸葛氏的身体,可一直算不上怎么好。”
郭淮终于悚然变色了:
“……将军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