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晞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一见到他就不自主心跳加快的自己。

薛成和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解释道:“今日我去城郊的花市逛了逛,正巧遇到郡王,大家既是邻里,便一同回来了。我挑了些莲花,这会子已经在院中的池子中种下了。我已经留了郡王用暮食,就在邀月亭设宴如何?”

薛夫人敷衍的笑笑,说好,“那你们先去。我去安排暮食。”

“不必了。我已经叫人去镜水楼买招牌菜了。家里的厨子也在做你喜欢的鲫鱼和金玉羹。”薛成和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揉了两下,“你领郡王去邀月亭,顺便瞧瞧花可喜欢么?若是好,我这两日再定一些来。我去拿窖里的流霞酿,今日不醉不归”

傅明晞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用眼神示意有话要说。薛成和却把手抽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恳切一笑,意思是让她先照办。她无奈,冲他略一颔首,柔声道:“好。”又一比手,面无表情的对一旁道的人,“郡王请。”

书斋离花园很近,只两个仆从远远儿的在前方开路。

白无祁慢吞吞走在最后面,看着薛夫人的脚步不疾不徐,匀速保持着与自己五步左右的安全距离,幽幽的说:“是我的话,才不会让妻子与外男独处。一秒也不行。”

薛夫人没有回头,声线冷冷的:“郡王说笑了。北梁的女人不谁是附属,比起被当做一个玩意儿似的悉心珍藏,还是有独挡一面的自由更重要。”

“哼。诡辩”他双手把在脑后,往前跨了一大步,就闻到了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若那么要自由,还成婚做什么?两个人若真心相爱,怎地一点私心都没有。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薛夫人脚步快了一些,又与他拉出了一截距离。到后面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亭前,仆役已经把四面的纱帘都拢了起来。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比手请他坐,就头也不回走了。

那厢薛成和去了酒要去,正遇见板着脸的傅明晞回来,上前截住了她道:“杪杪怎么了?去时还好好的。”

她也不客气,把他推开了:“我今个儿太累了。又不是没和你说过,那万三千是个甩手掌柜,只顾那银子其他一概不管,今日又跑了小半个京华城,哪有心情陪你两个吃酒。明日还要去,你怎地不为我想一想?”

薛成和当即殷切地为她捏肩,“可是……他毕竟是郡王。即便我这天底下最好的妻子是首辅之女,可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品文臣。别人有意结交,我哪有不应的道理。”

“一个闲散郡王罢了。往后长大了,皇帝赏一块封地给他,他就要远远儿的做城主去。再说了,他才十九,什么都半懂不懂,你和他有什么话好说。”

薛成和环住妻子的纤腰,下巴抵着她的额:“之前杪杪不是说要我参加花会么,不论能不能得魁首,总之到了那时,我一定在众人面前和你好好表一回白。好不好?别人家有的,我们杪杪也一定不能少。”

傅明晞动容不已,“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便知足了!”旋即扑进他的怀里,“不过,既然说了就要算数!”

“当然!”

男人的语气铿锵有力,她听着他坚实的心跳,忽然闻到了一缕陌生芍药花香,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她对太浓郁的味道过敏。于是往他胸口上掸了两下,随口道:“今个儿去的哪一家花铺?下回别去了。”

第十七章 芙蓉如面

晚灯如落星,坠在池水中。

买来的是重瓣的大洒锦,不光花中珍贵,还是极稀有的并蒂。被游廊处的灯火簇拥着,是夜色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亮色。其实傅明晞觉得莲性本洁,太娇艳反倒失了本意,但因为这是丈夫的一片心意,所以并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多么喜欢。

她是极看重脸面的人,即便坐如针毡,装也也要装得大方得体。

自家小宴,没有什么讲究,薛成和仕途上手段平平,但对聚会话术颇有造诣,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说话,气氛倒也很融洽。傅明晞尽职地扮演一个妻子,与丈夫并着肩凭栏而坐,自己没顾得吃上几口,只忙着为对方布菜,脸上还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周全的做了一套戏,在白无祁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全身而退。因为实在是累了,回去之后就睡下了。第二日起得有些晚,薛成和已经上朝去了,小丫鬟打了水来为她梳洗,愁眉苦脸的说起一个噩耗:“昨个儿大人和郡王吃酒,结果吃出事情了!”

薛夫人正在描眉,闻言手一抖,一笔斜飞出去,闹出个花脸:“什么事?”

“嗐。大抵是中原的酒太烈了,郡王喝了两盅流霞酿,不知怎么地跌进池塘了。人倒是没什么事……只大人给您买的那一株并蒂莲被他扑腾坏了……大人都心疼死了,嘴上却还说着不打紧。但早上走时留了话,说今天要迟些回来,想着去花市看看能不能再找这样一株来。”

大概是已经设想了许多更糟的情况,结果只听见弄坏了一株花,傅明晞非但没觉得惋惜,甚至还很庆幸。拿帕子擦掉了瑕疵,重新描画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叫人掉进咱们家的池子了。当时是谁跟在郡王身旁的?扣一个月月钱。再叫管家备谢礼,晚些送去郡王府赔礼道歉。没得叫事情传到长公主耳中,叫她先来怪责我们就不好了。”

“……是。”小丫鬟不敢有异议,从妆奁里拿出簪花往梳好的发髻上别,又道,“可是郡王说他今天就要走了。与康王家的二少爷一道去南山那儿,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该不会是特地来跟自己道别的吧?

傅明晞冷不丁冒出这样的想法。毕竟小鱼和奶娘去屏风后换个尿布,都要一本正经的跟蔓蔓挥手道别。白无祁这种巨婴有这种想法,似乎也很理所当然。

只不过,既然来得如此费尽心机,怎地会失足掉进池塘,又那么巧弄坏了薛成和为自己买的花。妒忌吗?即便是妒忌,也不该这么歇斯底里才是。

“咦?这绢花我记得是四朵……怎么少了一只。明明昨儿夫人还戴在头上的呀。”

“丢了就丢了,不打紧。拿那支珍珠排簪补上便是。时候不早了,万掌柜还在那边等着。”

想起接下来还有繁重的事务,傅明晞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家长里短。收拾好头面之后起身,又由着丫鬟挂好香囊、扇坠子、玉佩,带上账目和金纽印,匆匆往青梧街去了。

*

过了两天,薛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说来也巧,偏这一天傅明晞只忙了半天,晌午之后回府休息了。才换了常服,正在坐在屋子里画着新花样,想着等有空了再给蔓蔓的第三个孩子绣一副小肚兜,要有花有蝶,好叫她得偿所愿,能得个女儿。

丹枝打帘子从外面进来,她是傅明晞从傅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但不怎么在跟前伺候,多半还是帮着打理家事。她拎着一个小小竹篮,里面放的是洗好的青提和荔枝,走过来搁到她手边,说道:“夫人。好奇怪啊。”

“你说。”管理Q号:G二三零二GG零六九四三零

“……今个儿城郊的花农过来往塘里种花。就是前两日的那波人。”丹枝有些支吾,半晌才说,“不过……这回多了个女人!但不下水也不干活。我刚才从那边路过,便见她东张西望,心里头好不舒服,又怕过去唐突了,只得先过来问问你。”

丹枝撑着一柄清凉伞儿,雄赳赳伴着薛夫人到了花园。一指,果真看见个碧色衣裙的妙龄女子,背影很瘦,腰束得不盈一握,正静静站在一大片盛开的鸢尾花前,颇有种工笔画里不胜凉风的恬淡风情。于是大喝一声:“是谁?”

女子被吓得一抖,转过身,瘦瘦尖尖的脸盘子,一双我见犹怜的丹凤眼,看过来时含羞带怯。却并不怕,主动走过来行礼,声音很温柔:“见过薛夫人。我叫桃金娘,家在泾城三门镇,祖上都做的是卖花生意,最好的就是莲花。听说上回薛大人买的花两天就坏了,我便想着过来看一看是哪里出了岔子。”

傅明晞是不屑于处理这种一地鸡毛的,但她刚才福临心至,想到了一件事,便想着来印证一番。果然,她在她身上闻到了那股若有似无的脂粉味就是上次闻到的芍药香。

“那就有劳桃姑娘了。”薛夫人和善的笑笑,“丹枝,叫他们端些瓜果来请师傅们吃。再给桃姑娘封一个红包,大热的天儿,来得不容易吧。”

桃金娘盈盈一拜,“多谢薛夫人!您果真是菩萨一样儿的人。听薛大人说起您们夫妻恩爱,我就想着是会是怎样神仙似的人物。今个儿一见,只觉得半生都不枉了。”

薛夫人只微微一颔首,便与打伞的丫鬟转身就走。

回去之后如常画了花样,之后小睡了一时。醒来后丹枝说桃金娘已经走了,她再去到花园看,池中被重新种上了一株富丽妖艳的千瓣莲,是浓郁的深粉,重重叠叠的盛开着,只三朵挤在同一枝绿茎上,在晚风中簇拥在一起,像是无声的预示着什么。

傅明晞冷冷的笑:“来人,把花拔了。”

第十八章 鸳鸯瓦冷

薛夫人好像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