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晞瞧着心里有火,疾步上前道:“哪一个是管家?”
从人群中挤出个四十岁上下的瘦矮男人,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是我。”
“李家雇你来,是白吃干饭的?出了这么大事情,还要奶娘来叫人!今个儿我做主,你便不必在府上当差了。”薛夫人素日是极和善的,待谁都如沐春风,忽然一发作,声调寒得几乎要沁出冰碴子,众人都不紧打了个寒颤,“还有你们一个个,主母出事儿了手里头的事情便撂下了?在这儿站着她就能好吗?热水烧了吗?常用的药材,以往的病例,可都拿出来了?”
她本就是美得极有距离感的人,一发怒,愈发得高高在上,叫人都不敢抬眼去看,更别提辩驳了。没人在这节骨眼说什么越俎代庖,个个都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吩咐,生怕喘错一口气就被扫地出门。
一番雷厉风行的手段下来,各人领了命便去准备,原本闹哄哄的院子霎时间清净了。
再一问,才知道庄蔓回府要路过一处热闹的集市,不巧赶上有一家商铺的两口子因为捉奸大打出手,场面混乱,血肉横飞,叫她看个正着。当时还好,回来后神色却不对,一换衣裳,才发现裙摆上有大片血迹。虽然第一时间去请了杏林堂的医者,却没能撑到人来就晕了过去。
不知等了多久,只觉得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门被推了开来。医者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轻呼出气:“已经无碍了。就是李夫人现在还很虚弱,需得用些精细滋补的饮食吊住精神。这一回是福大命大,往后可就不好说了。你们可紧要着看护住!”
心头的大石头落下,傅明晞从袖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元递了过去,接过药房,又细细问过嘱咐,才将他千恩万谢的送走了。又问厨房要了鸽子汤,端着走了进去。远远的,便看见一个枯槁的,满脸是泪的女人躺着,她几乎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叫她碎了:“蔓蔓……”
庄蔓一把拥住她,嚎啕大哭起来:“杪杪!我怕……我好怕……”
鸽子汤很热,因为这下颠婆撒到了手背,很快就红了。
傅明晞皱了下眉,却没有吭声,把碗放在一旁,将支离破碎的女人搂紧怀里,“没事。都过去了,李大人得了消息就会回来。这回老天爷保佑,你们母女平安呢!”
“平安……呵。”庄蔓喟然长叹,忽的闷闷说,“掉了最好。”没轮到傅明晞讶异,她就又说了,“我不想生孩子了!太累了……除了第一次有孩子时我是欢喜的,之后就是折磨、折磨、无尽的折磨……这一回过去了,往后的六个多月便是坐牢一般!我受不了了,呜呜呜,我受不了了!”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傅明晞在心底苦笑,端了汤来喂她:“哭也好骂也好,先吃一些东西才有力气。最近因为大都花会,想来李大人也忙得脚不沾地,等他回来我劝他请两天假,好好陪一陪你。好吗?”
即便提起李源,庄蔓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期待,反倒是冷笑一声:“他。如今心里头只有孩子。成婚三年,我怀了两年的身子,他不知给多少女人做过夫君!杪杪,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男人真的可以口口声声说爱一个人,又堂而皇之的去和别的女人苟且吗?!”
她眼中落下一行泪,声音再次哽咽,“如果他们可以,那为什么女人又不可以?今日我回府,见到那家子吵闹,男人是家里最小的,不承家业,却有足够的家底,娶了三四个妾室。做夫人的勤勤恳恳打理家务,还要夜夜独守空房,后来大哥铺子里的小伙子瞧上了那夫人,偷偷嘘寒问暖过两次,什么也没做。第三回被抓住,便闹那样一出,那个女人被打得满身是血……”管S理Q号:二三SS零二零六九W四三零
“好了好了。别想了!”傅明晞轻轻拍着庄蔓的后背,舌头叩着牙关,却始终想不出要说什么话才能安慰她。良久,她忽的‘咦’了一声,“方才那个医者好面生。从前照顾你的不是姓周的那位么?怎么不是他来?”
庄蔓哆嗦了一下,只把脸深深埋到她的怀里,什么也没说。
傅明晞瞬间明白了,“怎么不早些和我说?”语气轻轻的,没有意外,也没有责怪。只帮她拢了一把汗湿的发,低声宽慰道,“别怕。有我在。”
这本会比较慢热哦。肉肯定会有(而且一定香!),但不会那么快。毕竟我们是个纯爱故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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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昼消积雪
傅明晞有些迟疑,悄声问道,“那这孩子该不会是……”
“没有没有!”庄蔓连忙摇头,“从前我都不知道,就是这一回他来替我保胎……才和我说了些有的没的。我听不得那些,叫他不要再来,便没有了。只这两日源哥儿太忙,我哪儿也去不得,好容易去宫里透一回气,你中途又走了,再回来时又撞见那景象,我便……难受得不行。”甫又叹道,“我这身子早就垮了,略消沉些便容易出事。我是真的不想受这罪了。”
傅明晞没有生养过,更不懂医术,甚至对孩子有些过分的执念,所以即便通达如她,此时也有些不懂了:“真的有那么受罪吗?你从前那两回我也是跟着过来的,累是累些,但有婆子丫鬟照顾,又有汤药进补。怎么会垮呢?你是不……”
她的话猛地顿住了。
因为庄蔓从她的怀里起身,将上衣撩了起来二十二岁的女人,即便怀了孕,说不上多么轻盈美丽,也不应该是这样遍布着交错狰狞的暗红色疤痕,肚脐因为充盈的羊水变得有些畸形,虽然知道里面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却很难令人生出什么美好的遐想。
“……怎么会?”
“不光是这些。小树生出来的时候七斤多,你想一想,那样大的孩子,要从女人的那个地方出来,当时我足足生了两天,险些就撑不过去了。之后足足排了一个多月的恶露,记得那时你来看我还笑话我懒……叫我难过了好些天,你不知道,别说走路了,就连咳嗽一下都钻心的疼。还有头发也大把大把的掉,还有……”
“别说了。”
傅明晞听得头皮发麻,只想着回去之后把先天归一汤的药材全扔了。她帮她把衣衫收好,又拿毯子替她披上,“对不起……我从前真的不知道,我不该说那些没心肝的话。”
见到这样的场景,即便是个陌生的女人也要动容,何况是相识多年的闺蜜。素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薛夫人红了眼圈,声音哽咽,“可现在怎么办呢?蔓蔓,我要怎么帮你?”
庄蔓摇摇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没有怪过你。我十二岁就来京华住在姨母家,他们待我倒好,但终究生疏。多亏了有你,我这十年才过得有滋有味,就连源哥儿都不如你呢!你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等以后你有了身子就知道,女人到了这时候就容易多愁善感……千万别当回事。”
“……蔓蔓。”
傅明晞很想安慰她,可她实在太无措了,酝酿了半天,最后只轻轻叹了一声。
“我真没事!大不了这是最后一次,之后说什么也再不生了!”庄蔓脸颊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时格外甜美,“你若真的想要帮我,只求你替我料理一下那周小大夫。我好个清白良家,只怕他胡乱去说,没得害我落了个被当街打死的命。”
傅明晞连忙捂住她的嘴,“呸呸呸!别胡说!”
她也知道她是在开解自己,依旧认真地记下了,郑重的说好,“那你这些天好好调养。我每日都过来看你,抽空再去会会那人。若真是个孟浪之辈,我定叫他这辈子都说不出话!”
“诶别!杪杪,我说笑的!其实……周小大夫是个好人,只是……太拧了些罢了。我,我也说不清……反正你别去!求你啦!”庄蔓忙不迭拦住,拉着她的衣摆摇晃,“明天给我带些麻辣牛肉馅儿的包子只放一点点,没事的。若这胎是个姑娘,我便算没白受这个罪。”
傅明晞哪里敢忤逆她,点头说好,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将人哄睡下来,便抽身离开。问过了小厮,知道李源在赶回来的路上,才放心的走了。
*
夜里的京华城也很美。鳞次栉比的商铺如栖息的巨兽,在夜色中安详的进入了梦乡。原本宽阔的街道被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和明亮的灯笼填满了。刚入夜的街市尤其热闹,人群熙熙攘攘地穿行其中,喧嚣繁华,晃得人眼都晕。
傅明晞没有回薛府,而是直奔杏林堂。结果因为太晚,又没有说得上名头的理由,吃了个闭门羹。因为不想声张,所以叫马车等在了长街之外,来时信念坚定,步履匆匆,倒没什么。这会子要走,才迈开步子,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慌忙想要找墙扶住,却意外跌进一双用力的臂弯中。
短发的少年有一双琥珀色的眼,在灯火下明亮极了。他小心翼翼把着她的臂,又小心翼翼的问,“你……嗯,薛…薛夫人,你还好吗?”
对了,他和自己两个堂弟堂妹约了逛夜市!
傅明晞顾不得空空如也的胃在痉挛,一门心思要挣脱他的手,“我没事。你们去逛,我要回去了。”
“他们回去了,我也正打算回去”白无祁看见美妇人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哪里肯放手,“你病了。这里就是医馆,我带你去”
“不用!”只不过把两个字说得重了些,傅明晞就痛得一抽,气势立刻就消散了。她知道一时半会甩不开他,虽然万般不愿,也只得先顺着对方的意思来,索性就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我……吃东西,我吃点东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