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八月十二,沈沅槿天未亮便被岚翠等一众人唤醒梳妆,从前两三钟便可做完的?事,今日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不?止。
坐上马车的?时候,沈沅槿的?魂尚还在屋里,一路上都在打瞌睡,直至马车在大明宫内的?一座宫殿前停下,媪妇挑开车帘唤她下车,她才提起精神,随宫人步行进殿。
此番太子选妃乃是由崔皇后一手操办的?,不?知陆镇那厢用了什么?手段,硬是在名单定下前塞了沈沅槿的?新?身份进去。
参选的?女郎不?似她想象中的?那样多,沈沅槿环顾一圈数了数,不?到二十人,想来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沈沅槿吃着一盏茶打发时间,才吃了小半盏,就听殿外传来一道细尖的?男声,殿门也?随之打开,陆镇与崔氏迈入殿中。
宫中礼仪,沈沅槿做郡王妃的?时候早已熟知,当下从容不?迫地?起身行礼。
陆镇仅用三息的?功夫便在十几位女郎中找到沈沅槿的?身影,同她眼神交流后,掩着喜色于上首的?位置落了座。
崔皇后仔细打量着殿中云鬓花颜的?女郎,目光扫落至沈沅槿那处时,不?动声色地?沉了沉眸,心道这位继子从前将人藏得再好,如今还不?是陷在这美人关里,色令智昏,将她弄进宫里来选妃了。
什么?沈府未嫁过人的?四娘,她分?明就是从前的?临淄郡王妃,沈贵妃的?内侄女,沈沅槿。
崔皇后乐于见他做出不?明智的?举动,只装作不?识得这位沈四娘,温和的?眼眸里唯有?对她美貌的?盛赞。
距上次选妃已有?数月之久,崔皇后料想,陆镇便是再怎么?头?昏脑热,太子妃之位必定会落在出自士族名门的?贵女头?上,至于沈氏,能?得良媛、良娣之位便是她的?福气?和造化了。
名义上是选妃,实则同相看无异,结果也?无需当场告知,而是遣散众女郎回?府等待消息。
陆镇那厢却于众目睽睽之下将此规则打破,挥手示意身后宫人将一方盖了红绸的?檀木雕花托盘呈上前,信手掀开红绸,自盘中取出一支鸾凤衔珠金步摇,长腿一迈,步履坚定而沉稳地?走向沈沅槿。
沈沅槿显是未料到他会唱这么?一出戏,心房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起来,察觉到众人投来的?目光,不?免局促,忙要从椅子上起身。
顷刻间,陆镇沉眸按下她的?肩,眉眼里尽是对她的?宠溺和纵容,让她不?必起身受簪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陆镇俯下身,将脑海中幻想了无数次的?场景变为现实,亲手为她簪上那支金步摇,接着面向众人郑重?其?事地?宣告道:“沈四娘便是孤下月将要迎娶的?太子妃。”
不?独是崔皇后,此间的?众位女郎,无一人认为陆镇会选沈氏女为太子妃,此女美则美矣,终究出身不?够高贵,上不?得高台盘,太子至多会选她做妾室养在宫里宠着也?就是了;哪承想,她竟一跃成了太子妃,如此一来,其?余的?侧室位份不?论落在哪几位贵女的?头?上,都要矮她一截。
崔皇后原以为陆镇择定沈沅槿为太子就已足够惊人了,不?想他接下来的?话更是惊人瞠目结舌,因他说喜静,此番只会迎娶太子妃一人入东宫,不?再择定妾室的?人选。
他的?话音刚落,有?眼力劲的?宫人便已朝沈沅槿屈膝行礼,嘴里道出恭贺的?话语。
其?余人等见状,亦跟着朝陆镇行礼道贺。
沈沅槿就这样毫无预料地?成了全场的?焦点,怪不?自在的?,熬到陆镇命人给?参选的?女郎都送了落选的?“参与奖”银器后,规规矩矩地?辞了崔皇后,快步迈出殿去,说句话的?功夫也?不?给?陆镇。
当日下晌,崔皇后亲去立政殿告知陆渊今日太子选妃的?结果。
陆渊听此结果,当即怒不?可遏,强压下胸中怒火让崔皇后回?去歇着,旋即命人去宣太子觐见。
圣上动了大怒,御前伺候的?人精又岂会察觉不?到,眼见太子推门进去,提心吊胆地?合上殿门,悄无声息地?退到廊下远远站着。
“混账东西,跪下!”陆渊将手里的?狼毫掷出去,转而抄起手边温热的?茶盏捏在掌中。
陆镇知他因何生气?,撩开衣摆双膝,脊背却是挺得笔直,面部的?神情亦未露怯分?毫,迎着陆渊的?目光直愣愣地?顶回?去,告知陆渊他的?决定:“太子妃之位,只能?是她一人的?。”
不?知悔改的?孽障,这孽子竟是魔怔至此,竟连脸面也?不?要了。
陆渊气?得脸色铁青,再难压抑滔天的?怒意,泄愤般地?将那茶盏砸向陆镇。
陆镇没躲,任由那茶盏砸在额头?上,溅了满脸的?茶水,沾湿衣襟。
鲜血顺着砸出的?口子沁出,陆镇不?甚在意地?抬起手拿袖子擦了擦,目光坚定地?道:“某已择定她为太子妃,断然不?会更改。不?论阿耶答不?答应,某都娶定她了。”
陆渊看着跪在地?上强硬坚决的?亲子,一时间竟也?拿他无法,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扯得脑袋都在抽痛。
父子二人对峙数十息,陆渊瞳孔里的?那抹鲜红越发清晰刺眼,偏这时候脑海中又浮现出沈蕴姝难产后险些血崩的?画面,几乎低吼出来的?一句:“滚出去!”
是夜,陆渊在拾翠殿内安歇,因有?沈蕴姝陪伴在侧,宽慰于他,他的?火气?方消解大半,不?似下晌那般怒火攻心,夜里温存过后拥着她时,于此事上的?态度亦在慢慢软化。
而后两日,陆镇便以雷霆手段将沈家?四娘被选为太子妃一事由宫闱内庭传至大街小巷,直接坐实了此事,迫使陆渊不?得不?认。
陆昭那处得了这个消息,又忆及二兄陆昀下狱前后的?种种迹象,登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和推测。
为此,陆昭往沈府来见了沈沅槿一回?。
沈沅槿并未否认陆镇横插一脚、棒打鸳鸯之事,因怕陆昭头?脑发热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以卵击石,只得半真半假地?说同陆镇趁人之危不?假,可救陆昀出狱也?是真,起初她对陆镇的?逼迫唯有?厌憎,到如今则是真心想要嫁他……
这番话,陆昭信了足有?八分?,虽不?能?接受沈沅槿对陆镇的?情感由憎恶转变为“喜欢”,仍是选择尊重?她的?选择,盼她从今往后能?够过得舒心幸福。
三日后,大婚的?吉日定下,六局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准备大婚需用到的?一应物?件。
婚期将至,陆镇骑上战马,亲去骊山上狩了一对活雁送至沈府。
九月廿一,黄道吉日,宜嫁娶。
时值秋末,卯正二刻的?天还未大亮,岚翠行至里间唤醒沈沅槿,服侍她起身往浴房内更衣沐浴。
待穿衣擦发过后,已是辰时。
琼芳领人送来早膳,同几个婢女媪妇静立在一侧默声等候。
头?一回?这样被人盯着用膳,沈沅槿着实不?习惯,草草用过半碗馄饨和两块毕罗便搁了手里的?箸。
婢女奉来漱口用的?清茶,另有?两人分?别捧着盂盆和水盆。
沈沅槿抿一口清茶漱口,轻轻吐到盂中,而后往水盆里净手。
做完这一切,便有?媪妇进前扶沈沅槿去妆镜前坐下,抬手取出发髻上固定用的?银簪,待那青丝坠落披散在肩后,拿木梳为她梳发。
墨发如绸,极易梳通打理,不?消多少时候,心灵手巧的?媪妇便将沈沅槿的?馒头?青丝束成了一个精美的?云髻。
发已梳好,那精通梳发的?媪妇便退下去,改为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上前,净过手后打开脂粉盒,专心致志地?开始为沈沅槿理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