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她沉吟少顷,启唇道出既不会引起陆镇的疑心?,又不必应他的答案。
“我虽非高?门出身的贵女,却也不至上赶着与旁的女郎共侍一夫;殿下贵为?一国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焉能做到仅有?一位妻子?难道殿下以为?,我当初会嫁给陆昀,只是贪图郡王妃的身份?莫说?是太子妃之位,便是皇后之尊,我的答案亦只有?‘不愿’二字。”
一夫一妻。陆镇几乎是拧眉听完她的这段话,很难想?象当初她对身为?皇族的陆昀提出相同要求时,陆昀是何?反应,又是如?何?说?服自己向她承诺此生绝不纳妾的。
放眼?整个宗室,除先时的陆昀以外,无一人是仅有?一妻的,便是那等克己复礼的也逃不开纳两房美妾相伴左右;从?古至今,凡家?中富足,有?些权势的,又有?几个是不纳妾的?更遑论权贵、皇族。
此女的心?气之大,便是用心?高?气傲亦不足以形容,与她姑母温顺怯弱、守礼的性?情可谓大相径庭,半点也不像同是沈家?教养出来的女儿?。
陆镇思量许久,到底没将她那番掷地有?声的拒绝之言归结为?她尚还十分抗拒抵触他,不肯原谅他,一心?只想?逃离他,而是陷入沈沅槿精心?为?他设下的思路中去:或许她也对他动了情,只是她骨子里的气性?不愿夫君身边有?旁的女郎相伴,哪怕对方贵为?天子亦不可让她退让半分。
他身为?一国太子,自当娶妻纳妾,广施雨露,绵延子嗣,焉能只守着一人。
然,人理智与情感并非是全然可控的,即便陆镇已经将此事想?得足够清楚明白,却还是难以自持般地问?出一句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话来:“依沅娘所言,倘若孤立誓此生绝不纳妾娶小,你便会答允?”
沈沅槿显是未料到他会有?此问?,心?下一紧,不由愣在那里;照理说?,他费了这样多的心?思,得到又是那样的答案,这次的对白该是不欢而散才对。
他那样心?思深沉、目下无尘的一个人,怎会困囿于世俗的情情爱爱里呢。大抵是他高?傲惯了,一时间不能面对这样的结果,头昏脑热问?出的糊涂话罢了。
沈沅槿不爱他,即便她的两个条件他都能做到,她亦无法违心?答允,偏生那话又是她自个儿?亲口提出的,倘若继续拒绝,难保他心?里不会起疑。
“殿下与我各有?坚持,是以此厢事上,你我二人绝无半分退让的可能。”沈沅槿说?着话,凝眸与人对视,面上无半分怯色,从?容不迫地反问?他道:“既然殿下的假设并不成立,那么我的答案也就?不重要了,不是吗?”
好一个“各有?坚持,绝无退让”,他已如?此低声下气,她竟连句软话也不肯说?与他听;她既这般好赖不分,何?妨由着她去,横竖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是东宫还是别院、抑或妾室还是外室,他都不介意。
陆镇撑着一口气,装不在意,云淡风轻道:“是不重要。夜已深了,回吧。”
“嗯。”沈沅槿低低应一声,视线从?碟中红彤彤的石榴上移开,起身离开。
姜川在楼下等候多时,盼能瞧见自家?主子求娶成功后的喜悦之色,不成想?,主子脸上非但无半点喜色,眼?底似结了寒霜,周身的气压更是低得骇人。
殿下会有?如?此表现,不消多想?,必是沈娘子再次拒绝了殿下的缘故。
今日的一切,明明都准备得十分妥当细致,姜川敢肯定没有?哪一个小娘子见了会毫不心?动,况且殿下的相貌和身段放在整个赵国都是极出挑的,不知沈娘子那厢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成的,竟是冷硬至此。
殿下的心?情很不好,姜川不敢贸然开口同他说?话,亦不敢靠他太近,只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在一处岔路口看他与沈娘子分道扬镳,便知他今日是不会在别院里留宿了。
果不其然,陆镇径直穿过园子,直奔马厩而去,自行牵来一匹大宛马走?到府门外,板着脸沉声吩咐姜川几句,按辔上马,孤身望另一处私宅去了。
翌日上晌,姜川依陆镇之命,将浮光楼上的茉莉、绒花、金荷等物件一并送到沈沅槿的屋里归置。
陆镇一连数日未再踏足此间,姜川每日无所事事,不免心?里打鼓,忧虑他的前程和沈娘子今后的处境。
陆镇许久不来,沈沅槿倒乐得清闲,这天午睡,静下心?来算算日子,恍然发?觉,姑母诞下的幼子快要满周岁,也不知她的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东宫。
陆镇让自己沉浸在堆积如?山的事务中,直至月上中天方心?事重重地回到少阳院安歇。
许是睡前那碗安神汤的起了效果,陆镇阖目躺下一刻钟后,陷入美好的梦境之中。
金殿中,绿发?堆云的女郎素着一张粉面,手中执笔坐于窗前绘制丹青,她的腹部隆起一抹弧度,显是有?孕在身。
她何?时有?了身孕?陆镇呆愣在原地好半晌,就?在他快要反应过来自己约莫是在做梦之时,罗汉床上的女郎发?现了他的存在,搁下画笔,偏过头来看他,唤了他一声“时漾”。
“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早?”女郎抬首望向他,一改先前的冷淡态度,温声细语地问?。
陆镇被她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喉咙也跟着发?紧,然而还不待他给出回应,却又有?另一个“他”走?到女郎身边坐下,而后极自然又亲昵地将手搭在女郎的肚上轻轻抚摸,认真答话:“忽然很想?孤的太子妃,不知你在做什么,心?情如?何?,索性?今日事务不多,过来看看你,至于公务,晚些时候再处理也无妨。”
话音落下,陆镇在女郎的床边半蹲下身,半张脸贴在女郎隆起的小腹上,似在全神贯注地感受她腹中的幼小生命。
陆镇的神识在这时候与梦境中的自己结合,他已猜到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现实,却还是放任自己沉沦其中。
忽而,脸上被那胎儿?踢了一脚,他还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体验,即便不是真的,亦足以让他惊喜到手足无措,“沅娘,它动了。”
女郎闻听此言,旋即莞尔一笑,嗔怪他大惊小怪,“这句话,时漾上回不是已经说?过。”
她的声音清脆柔和,盛着笑意的双眼?仿若夜幕中明亮的星辰,顷刻间,心?中对她的思念和渴求便再难抑制,倾身托住她的下巴,垂首去吻她的唇。
两人的唇瓣紧紧相贴,陆镇贪婪地掠夺她唇间的清甜香软,蓄势待发?的舌尖往里抵,强势地撬开她的牙关。
女郎显然招架不住他的热情,只得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张唇,陆镇急不可耐地探进去,正要加深这个吻时,梦境却戛然而止。
陆镇从?美梦中剥离出来,睁开睡眼?环顾四下,天还未亮,身侧空无一人,独他自己卧于床榻之上。
梦中的那句太子妃,胎儿?踢在侧脸上的那一脚,以及那个压抑多日的吻如?走?马灯般萦绕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卯时,黄门端来热水进殿,陆镇立在面架前捧一把水净面,思绪万千。
宣政殿的早朝上,陆镇罕见的颇有?几分心?不在焉,于政事也不比从?前勤勉。
当日夜里,孤枕难眠的怅然感更是搅得他难以入睡,服用那安神汤也不顶用。
似这般又挨了几日,理智再难压制心?底汹涌蓬勃的情感,陆镇认命,只想?快些结束这段时日的痛苦。
眼?下能结束这份痛苦的人,唯有?她。
太子妃,一双人,他都可满足她;这既是她亲口开出的条件,断没有?她再不认,不许,不允的道理。
陆镇心?中有?了决断,下晌便骑了一匹骏马,急急奔出宫门,快马加鞭赶至别院。
下晌的光线不怎么强,清风吹在身上甚是凉爽宜人,沈沅槿便叫岚翠半开着一扇窗,手里捧了一本泛黄的古籍,斜靠在引枕翻看通读起来。
这边,陆镇快步行至檐下,不让岚翠等人通传,大手一挥示意她们不必跟着进房服侍,自个儿?推了门悄无声息地迈进去。
罗汉床上静坐的女郎沉浸于晦涩难懂的高?深文字间,看得一知半解不说?,大脑亦处在超负荷运转的状态,应对外界环境改变的反应不免迟钝了些。
陆镇脚下无声地走?向她,窗棂处投射进来的阳光拉长他的身影,即便身侧无端多出一个牛高?马大的人来,沈沅槿仍是在十数息后方觉察到有?人在,下意识地以为?是岚翠进来奉茶,颇有?几分不解地轻声发?问?:“才刚添过热茶,这会子应还未凉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