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显而易见,那一份被人取走了的就?是?她办的。
据那册子?上所载,那份过所的去向地是?岳州。陆镇将自己代入到沈沅槿的角色和境况,同样倾向于?走水路。
倾向而非确定。陆镇为求万无?一失,令卫延和姜川去南下的官道上截堵,他则另领一队人走鄠县往凤县的方向去追。
午后的周至县郊。官道两旁佳木葱茏,鸟啼深树,沈沅槿呼吸着?林间的清新空气,脑海里绷了许久的琴弦音这才得?以松动?些许。
再有三十里路便可抵达眉县。
沈沅槿掀开帷帽的一角,拿手遮阳看了看西斜的落日,沉重的心情逐渐归于?宁静。
酉时二刻,客舍近在眼前?。
沈沅槿收拢缰绳,勒马缓停,让辞楹去订两间房,她则与萦尘将马牵去马厩,又拿出几文钱向店家买来两把草料喂给马儿吃。
初夏的天,酉时的太阳还未全然落山,沈沅槿打了温水进房擦身冲凉,又将里衣洗了晾在后院晒干。
客舍里帮工的女郎送了热腾腾的饭食上楼,沈沅槿笑着?迎人进屋,帮着?她布好?膳。
三人围坐在八仙桌执箸用饭,总算可以暂时先松一口气,静心享受这段无?需赶路的闲适时光。
后方的鄠县官道上,一座毫不起眼的客舍内,陆镇领着?亲兵大步入内,询问店家昨日傍晚过后,可有女郎牵马前?来投宿。
掌柜见他腰悬金鱼符,他身后的士兵更是?个个手持兵刃,必是?朝中正三品上的官员无?疑,焉敢有半分欺瞒之言,忙不迭取来登记住客信息的册子?,如实禀明:“昨日戌时,确有三位女郎来小舍投宿,牵了两匹马...”
看来,他的猜想不差,她的确是?想乘船经?嘉陵江汇入扬子?江,走洞庭湖至岳州。
陆镇看着?册子?上沈沅槿留下的假名,阴沉着?脸问她三人是?何时走的。
因她三人是?住的一间房,且又是?最早下楼退房的,掌柜脑海里颇有几分印象,细细回忆一番,颤声答话:“约莫,是?在卯正后。”
陆镇闻言,便在心内合计起来:白日里走官道,入夜后不赶路,照每三十里一歇算,她现?下应是?在眉县附近。
逃出囚笼野了一日的小兽,合该由他这位饲主亲自追回,加以驯服,磨掉野性才是?。
陆镇问到有用的消息,当?即领兵撤出客舍,跃上马背,每至一处驿站便换乘一匹快马,连夜奔至眉县。
翌日,晨曦初露,东方渐白。
沈沅槿被楼下的响动?吵醒,还不待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又听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那道声音由远及近,在她的房门前?停下,下一瞬,有人叩了叩门。
紧接着?,一道男声传入耳中,“女郎醒醒,楼下来了好?些官差,道是?奉命前?来追捕长安城里出逃的逃犯,此间住店打尖的客人,不论男女老少,都需验明身份,还请女郎移步。”
是?他追来了,竟这样快,她精心策划多时的这一切,就?这般被他识破。似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砰的一声炸开,耳边全是?的嗡鸣声,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扭曲起来。
恐惧、焦急、不安、愤恨、无?力……数种复杂的情绪交缠在心头,沈沅槿如坠冰窟,忍不住地浑身颤栗。
“女郎?”门外的茶博士似是?担心她没听见,旋即拔高音量,重又唤了她一声。
这道声音让她的思?绪回笼了一些。沈沅槿极力保持平静,站在门后答话:“我知了,穿好?衣物?便下去。”
茶博士听见沈沅槿的回音,方转身走向下一间客房。
为今之计,唯有搏一搏陆镇对她这副身子?还有多少沉溺与留恋;或许,她还有机会可以为辞楹和萦尘拼出一条生路来。
沈沅槿双手握成拳头,暗自下定决心,坚毅的目光随即落在案上的茶具上,迈开虚浮沉重的步伐,随手执起一只茶盏,再将其重重摔在地上,弯腰拾了一片锋利的碎瓷藏进袖子?里。
客房外的过道上,沈沅槿同辞楹和萦尘二人碰了面。
沈沅槿将她二人引到过道尽头,压低声:“回房去将你们的细软和金银带上,我会想法?子?让那人放你们走,你们骑马改去西北,过段时日你们走远后,我会伺机尽快从他的身边逃离,届时,我们再在约定好?的地方汇合。”
辞楹一遇着?在意之人的事情就?容易感情用事、有失理智,即便沈沅槿亲口向她二人保证会去沙州寻她们汇合,可陆镇此人素来霸道执拗,自是?担心沈沅槿的安危,故而颇为犹豫不决,倒是?她身边的萦尘是?个拎得?清的,当?即便朝沈沅槿点了点头。
沈沅槿瞧出辞楹的担心和犹豫,故作轻松轻松地宽慰起她来:“阿楹,这件事,我们不是?早就?约定好?了吗。我会努力活下去,你们也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如此方能有我们再相见的那一日。”
说完,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走下楼去。
转角处的楼梯遮住沈沅槿的身影。萦尘反应过来时下还不是?她们悲伤难过的时候,忙不迭拉着?辞楹原路返回房内,取来两只包袱,将装着?细软、轻的那只递给辞楹。
辞楹还未从方才的那一幕里走出来,呆呆立在门框处,萦尘怕她想不明白,牵起她的手与她对视,轻声问她:“这是?我们三个先前?就?说好?的,我们不能失信于?二娘,不是?吗?”
经?她如此一问,辞楹方回了些神,忍着?眼泪接过她递来的包袱,跟着?她下楼。
彼时,客舍的一楼厅堂聚了不少人,人群正中,陆镇大剌剌地坐在圈椅上,幽深的目光扫视着?堂中惊惶不安的众人。
沈沅槿的身形和五官早已?深深印刻进陆镇的脑海之中,任凭她如何伪装,必定能辨出一二。
不是?她,厅堂中的这些人都不是?她。陆镇漆黑的凤眸里透出一丝不耐,沉声质问店家:“人可都到齐了?”
掌柜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斜眼去看身侧的茶博士。
那茶博士忙道:“三楼还有几位客人。”
陆镇眉眼微折,循着?声看过去,正要叫茶博士上楼再去催人,眼尾的余光便瞥见了楼梯处一抹高挑的身影。
素衣女郎款款而来,高高梳起的墨色绸发中,仅有一支银簪为饰;她的面上未施粉黛,宛若一朵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在场众人无?不因她的姿容侧目惊叹,委实很难将她与朝廷缉拿的逃犯联系在一处。
沈沅槿迎着?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向阴晴不定的陆镇,她的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对陆镇的恐惧之色,只是?平静地同他谈判,“此事皆系我一人所为,与辞楹她们无?关,你放她们走,我自会随你回去。”
她凭什?么认为,她在胆敢背弃他后,他还会对她心生怜悯。
陆镇的一双凤目死死盯着?她,怒火和恼恨在胸□□织缠绕,折磨得?他险些在人前?失控,生生凭着?仅存的一丝理智压下那股禁锢住她的冲动?。
“区区一逃犯,有什?么资格同某谈条件?”陆镇并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端坐在那儿,冷冷地反问她一句,却又不给她回答的机会,让店家疏散无?干人等?回房后,瞥一眼身侧的亲兵,面容冷峻地沉声下令:“来人,速速将此三人拿下。”
“不许动?她们!”沈沅槿猛地将藏于?袖中的右手抬起,亮出那块锋利的碎瓷,继而抵在自己的脖颈上,神情郑重道:“我说了,只要你放她们走,我就?跟你回去。否则,我便血溅当?场!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