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槿心?中?不屑,垂首微不可?察地嗤笑一声,而后扬声同那内侍道句“我知了”,信步下撵,跨过拾翠殿的宫门。
第48章 拾翠殿 叫朕五郎
殿内, 沈蕴姝正拿小剪子修剪一束绯色芍药的枝叶,见沈沅槿被人迎进来,忙搁下剪子, 起身下床, 上前去牵她的手, 招呼她往罗汉床上坐下。
姑侄二人隔着一张紫檀木的雕花小几相对?而?坐,旋即吩咐云意另外去烹一壶茶送来。
陆镇外出?公干已有二十日出?头,沈沅槿无需费心?应付他, 整个人的精神头比他在长安时好了许多,夜里?睡觉亦是安稳不少, 加之今日有意装扮过, 她这会子的模样落在沈蕴姝的眼里?,可谓容光焕发?。
见她没有因?为陆昀的离开过分伤怀损及自身,沈蕴姝方觉安心?一些, 温柔如水的双眸凝视于她,“临淄郡王离京前往江州赴任一声, 我?已听说了。二娘或许是为着此事烦忧,这才多日不曾进宫见我?和永穆?”
沈沅槿连日没有进宫,有陆昀被贬之事的缘由在里?头, 但这只占一小部分, 大多时候,她是被陆镇折腾得不想见人。
陆镇对?自己做下的那些恶事,便是沈蕴姝知晓了又能如何?, 她身居后?宫、无权无势,能够依仗的唯有陆渊的宠爱,难道要她为了自己去开罪陆渊父子吗?
何?况,她的底子本?就羸弱, 如今又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因?着陆渊身量高大的缘故,那胎儿约莫骨架也比寻常胎儿大些,那肚子瞧上去倒像是要赶上旁的妇人六个月大,是以身子益发?沉重,整个人瞧上去也很是辛苦,沈沅槿焉能忍心?让她为自己烦忧伤怀?
沈沅槿长睫微压,敛目沉吟片刻,顺着沈蕴姝的话?颔了颔首,唇间道出?的话?语半真半假:“二郎此去江州,不知何?年方得归,为着不连累我?,出?狱后?便给了我?放妻书,让我?安心?留在长安城中...”
“我?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对?他动过心?,哪怕他对?我?那样好,甚至于子嗣一事上亦是听从?我?的意愿,可我?心?中产生的也仅有感动而?已,这三年多来,我?对?他的感情更像是亲人之间的;每当我?想起这些,都会觉得这样对?他很不公平,夫妻之爱,本?应是相互的。是以他给我?放妻书时,我?并?未拒绝,反而?感到些许的轻松,他若能寻到一个与他相爱的妻子携手到老,会更好。”
沈蕴姝虽与陆昀接触不多,但从?他能说服家中双亲风风光光地迎娶二娘进门,提亲和归宁那日在她面前亦是态度恭敬谦和,在她随圣人离京前往幽州前的那段时日里?,每回二娘挑在休沐日来梁王府探望她时,陆昀那孩子不是备上厚礼陪二娘一起来,就是从?忙碌中抽出?时间亲自来王府外接二娘回去,二娘面上洋溢的笑脸是发?自内心?的...
若他没有被贬谪,二娘就那般相濡以沫地继续同他在这长安城中过下去,又未尝不是一种安稳平淡的幸福呢;嫁过人的独居女性的诸多不易,沈蕴姝是经受过的,自然万分不愿沈沅槿也去亲身领会,可事已至此,她能做得唯有开解于她,让她开怀些。
沈蕴姝心?中唏嘘不已,伸出?右手去牵沈沅槿搁在小几边缘的左手,另只手去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宽慰她道:“此厢事上,二娘与临淄郡王都无错,明月尚有圆缺,况人事乎?昨日之日不可留,当下和将来如何?才是最要紧的,二娘该向前看才是。”
陆昀被贬一事固然让她难受,然而?眼下,真正让她倍感头痛的是陆镇此人,她原以为随着五次约的尾声到来,陆镇对?她的兴致会兴致大减,却不想,他非但没有于床事上表现出?丝毫倦怠之意,甚至可以为了多与她相处,生生压制住那些肉.体?上的玉望;他约莫是头脑不清,陷入到这段关?系的泥潭中了……
若真是如此,五次约结束后?,陆镇可会愿意放过她,不再来寻她?沈沅槿忽觉细思极恐,连带着手臂上都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不想在沈蕴姝面前露出?愁容,她忙将那些想法驱逐出?脑海,及时打住,挤出?一抹看似从?容的浅笑,俏皮的口吻让她安心?:“沈丽妃提点的是极,儿岂敢不从?。”
沈蕴姝乍一听沈沅槿称她为“沈丽妃”,除却不适应外,感觉上也很奇怪,翘起食指指尖在她眉心?点了点,莞尔一笑打趣她道:“二娘跟谁学得贫嘴贫舌?我?可要向他讨回从?前那个娇憨可爱、惹人喜欢的二娘。”
沈沅槿作势往后?躲了躲,调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姑母只管像在汴州时那样戳我的额头,也不怕落在人眼里?,编排我?还没长大呢。”
单从她此时眉眼俱笑的样子来看,的确不像是会自苦的,沈蕴姝的一颗心?松快了些,却又想起另一桩事来,笑容微凝,双眉轻蹙,正色问?她:“你既与临淄郡王和离了,现今住在何?处?可安全?,一应物件都有吗?”
沈沅槿闻言,当即如实答话?:“我?和辞楹离开陈王府后?,在常乐坊里?赁下一座三进的宅院,另请了两位女郎在院里?做活,一位男郎看守防卫。此外,二郎还派了一位会拳脚功夫的女郎过来,自然是安全?的。至于素日里?要用的物件,集市上都可买来,姑母着实无需为我?们忧心?。”
耳听得沈沅槿说有安全?的地方住,沈蕴姝方舒展眉头,可毕竟只有一个看家护院的男郎和一个武婢,她这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因?道:“不若我?去同圣人说说,求他……”
她的话?还没完,沈沅槿便知她后半句要说的是什么,无非不就是求陆渊派个武艺高强的人保护自己的安全?,她为自己做的够多了,着实不想她再低声下气?地去求陆渊;
再者,陆渊对?于陆镇所做之事一直都是知晓,且从?头至尾都没有制止过,他派来的人,谁能保证不会行监视之举。
“姑母。”沈沅槿出言打断她的话,拒绝地干脆,“我?不希望你为我?求任何?人做任何?事,我?现在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女郎了,我?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可以照顾好自己,也懂得想办法保护自己的安全?;所以姑母,你不必为我?悬心?,也不要思量过多,你现在最该做的便是静心养好身体?。”说到此处,看一眼她隆起的肚子,眼神里闪过一抹忧色:“闯过这道难关?,平安健康地生活下去。”
此间的所有人都在关?心?她肚子里?的龙胎,唯有她和永穆会担心?她的身子,或许圣上也是关?心?的,可那又如何?,这个足可让她去鬼门关?里?闯上一趟的孩子,是他带给她的。
她能明显得感觉到,这胎怀的与永穆那胎不大一样,大抵是这个孩子更随它的耶耶,很是活跃,四?月末的时候就开始踢她;她比怀永穆时的胃口要好,虽也有刻意控制饮食,到底比头胎吃得多些,她人没怎么发?胖,倒是孩子长得比寻常胎儿大。
沈蕴姝想到此处,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抚凸起的肚子,期盼它也能像永穆那般顺利地降生,不要让她吃太多苦头,她舍不得永穆,也舍不得二娘,她还要陪她们度过很多年岁,看永穆长大成人,看二娘成为富甲一方的女商。
“我?会的,三娘无需为我?忧心?。”明明只有简短的三个字,然而?沈蕴姝说这话?时,喉咙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原本?是想笑一笑的,脸上浮现出?的却只有一抹忧色。
沈沅槿见了,莫名心?慌,还欲说些什么,忽听殿外传来笃笃的叩门声,是云意烹好热茶欲送进来。
“进。”沈蕴姝声调微扬,方才那抹异色已然消失不见,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贯温柔沉静,和蔼亲切的神情。
云意不知她与陆昀已经和离,还是称她为“郡王妃”,让她尝一尝这靳门团黄可还合她的口味。
沈沅槿双手接过,送到唇边仔细吹了吹茶汤,抿了两口轻轻咽下,细细品味,启唇赞道:“清香馥郁,回甘绵长,确是好茶。”
沈蕴姝听了,便也管垂首去饮杯中的清水,“三娘既吃着好,不妨带些回去,我?在孕中吃不得茶,白白放在那里?,没得浪费了。云意,你让人去将那茶都包了来,暂且放来我?这里?,省得待会儿忘了。”
姑侄说着话?,就听黄门细尖的声音传入殿内:“圣上驾到,永穆公主到。”
酉时未至,他们父女二人今日竟回得这样早。沈蕴姝放下手中的掐丝圆花金杯,仅仅是抬眸望向门框处。
陆绥许久没有果见沈沅槿,当下见她也在,喜上眉梢,几乎要走在陆渊前头。
沈沅槿从?容不迫地立起身来,端庄大方地朝着陆渊和陆绥屈膝施礼。
陆渊道句“平身”,而?后?屏退左右,径直走到沈蕴姝身边坐下。
陆绥挨着沈沅槿坐了,面露疑惑,小大人似的拧眉道:“阿姊许久不来看我?和阿娘,可是要将我?们忘了不成?”
“永穆这样聪慧可爱,阿姊怎会忘了你。”沈沅槿耐心?哄她,“实是前段时间诸事繁忙,未能匀出?时间来看你。今日来得匆忙,未及给你准备什么,下回阿姊进宫,带些你从?前喜欢的小陶人,再替你缝制两套衣裙可好?”
四?年过去,陆绥还是喜欢玩一些精致小巧的物件,认真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陆渊大概是觉得她们表姊妹在此处打扰到他和沈蕴姝独处了,便说御花园的牡丹开得甚好,吩咐宫人带她二人去赏花。
陆绥进学一日,早累得头胀眼酸,听了陆渊的提议,亦觉甚好,遂邀请沈沅槿去御花园:“阿姊,我?们去编花篮、穿花环可好?”
“好。”沈沅槿看到陆渊就他的好大儿,加之她也不想在这儿碍人眼,自是点头答应。
她们走后?,屋里?便只余下陆渊和沈蕴姝。
陆渊差点又用“你那内侄女”来指代沈沅槿,但因?要顾及她孕中容易多思,硬是在话?未出?口前及时咽下,揽她入怀,下巴虚虚抵在她的肩上,“二娘同你说了什么?”
他称她为二娘,不是临淄郡王妃,亦不是在梁王府时的你那内侄女,沈蕴姝觉得他应是在她之前就知道了陆昀与二娘和离一事,或许是怕她多心?,这才没有告知。
“只说了她与临淄郡王和离之事,妾身安慰了她一番。”沈蕴姝尽量坐直身子,回望他,“圣上先于妾身知道,对?不对??”
不知怎的,她的一双清眸望向他的时候,他竟会有一瞬间的慌张。大抵是对?她上了心?的缘故,总想着能少骗她一些。
陆渊目光微有闪躲,“朕也是在他离京后?从?宗室口中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