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舒缓下来,红裙女郎慢慢站定,一束追光从她头顶落下,长而浓密的卷发遮住了半边脸庞,她缓缓开口,唱起了专属于艾丝美拉达的歌曲……
陈耀祖不由地赞叹了一声,“好靓!声音也好好听!”他偏头看向同伴,却见令超整个人都僵在了座位上,微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那个红衣女子。
陈耀祖轻笑了起来,馆里也有几个漂亮的女同事,他却从未见过孟令超以这样的表情注视过哪一个。今天这是怎么了,如此夸张,莫非这小子开窍了?唉,终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陈耀祖暗忖着,也不去打扰,任令超保持着那样僵直的状态。
现实或是梦境,令超幻想过无数种与邱天重逢的场景,却没有哪一种如今天这般充满戏剧性。十年前,旧年的最后一天,他偶然间邂逅了舞池中那抹靓丽的红,十年后,新年的第一天,他又见到了那片他曾经朝思暮想,后又深埋心底的火红。恍惚之间,令超觉得这一幕似乎在某年某月某个梦境中出现过,可是否真的梦到过,他又不确定。瞬间的冲击让他的时空感有些错乱,分不清今夕何夕,更辨不清此刻是真还是梦。
真的是她吗?应该就是啊,虽然过去了多年,虽然散乱的长发遮挡住了部分脸庞,令超依然能根据那身形还有那不时露出的眉眼确定她就是邱天。可她当初去的不是美国吗?怎么出现在了法国的剧团?这七八年的时间里她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们剧团会停留多久?她家人还在国内吗?她回来后有没有打听过自己?她,还记得我吗?
一时之间,无数个问题在令超的脑海中盘旋,从周围观众的掌声中可以感受到台上的演出非常精彩,但强烈的震撼早已让令超无意关注情节,只是定定地盯着台上那个人。
终于,艾丝美拉达倒在加西莫多的怀中,演出结束了。台下掌声雷动,邱天起身和其他演员手牵着手,微笑着向观众鞠躬致意。令超看着那张笑脸,心脏狂跳,眼眶却微微湿润起来。
下一支队伍上台后,令超再也坐不住了,他跟陈耀祖说了一声,“你继续看,我出去一下。”便俯身移动出了观众席。陈耀祖不明就里,低呼了一句,“喂!你干什么去!”却仍无法阻止令超的脚步。陈耀祖心中嘀咕,“他今天是怎么了,好生奇怪。”
几分钟后,令超已经站在了通往后台的过道上,类似的一幕十年前也曾上演过,那时的自己不知为何会有那般勇气,现在的自己却十分忐忑,要见吗?说些什么呢?
当工作人员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想多了,今日不同往昔,这种规模的演出怎么可能像当年大学校园时那样轻易在后台寻到演员。工作人员还算客气,问他有什么事。他如实交代,刚才演出《巴黎圣母院》的法国音乐剧团里那个中国女演员是他多年未见的朋友,他想见一见对方。
工作人员讶异地将他上下打量了半天,似乎在判断是否跑来了一个狂热的音乐剧爱好者。
“朋友?她叫什么名字?”工作人员问道。
“邱天……中文名字是邱天,不知道有没有外国名字。”令超答道。
“先生,是这样,主办方要求我们维持好现场秩序,更不能随便安排观众和演员见面,恐怕我没有办法帮你。”
“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规定,我也不是非要在这见面,要不这样,我留个纸条,请你帮我转交给她,可以吗?”令超也不好因为自己的唐突影响人家的工作。
“这……”工作人员有些犹豫。
“拜托你了,她真的是我的朋友,我没有别的企图,我是天津博物馆的员工,哦,对了,我带了证件。”说着令超从上衣口袋掏出了工作证递了过去。
工作人员接过证件核对了照片,言语有些松动,“按理来说,传纸条也不可以,但看你也不像坏人,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是多年没见的朋友,错过也挺遗憾,好吧,就按你说的,留个字条,我帮你递进去。”
令超连忙道谢,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着的小本子和笔,写字时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撕下纸递给工作人员,又连说了好几句“谢谢您!有机会来博物馆参观我给你当讲解员。”
工作人员笑了一下,“不必客气,请您先回到座位上吧,我会帮你转交的。”
令超慢慢往???回走,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漂浮在云端,那种不真实感将他紧紧地裹挟着。
看到令超回来,陈耀祖一脸疑问,“干什么去了?演出都快结束了。”
“没什么,接着看吧。”
“真是个怪人。”陈耀祖摇摇头。
令超愣了一下,可不是,刚才自己的举动在旁观者看来肯定怪异无比,就那么冒冒失失、鬼使神差地跑到后台,那个工作人员没把自己当成疯子撵出去实属万幸,幸好有随身携带工作证的习惯,要不怎么证明自己不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呢。他会把纸条交给她吧?她看到纸条会有什么反应呢?她应该还记得我吧……
令超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一时间颇有些坐立不安……
再见真好
后几个节目演的是什么,令超完全没有心思关注,往事在脑海中过着电影,已过去这么久,却仿佛就在昨天。
高中时,讲台上那个花白头发的语文老师讲李清照的《一剪梅》,讲到“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句时神情颇为惆怅。那时的令超还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多愁善感的妇人在无病呻吟罢了,还真要如此这般煞有介事地讲解吗,有谁会当真呢。可就在此时此刻,那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却不知怎的,一下子涌上了他的心头,当年完全不想去懂的内容,如今却忽然明了其中的况味。原来,不是作者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当初那个少年尚且不识愁滋味。
随着大幕徐徐关闭,场内的灯光再次亮起,瞬间的光明将令超从回忆中拽起。他起身看了看深红色幕布遮罩的舞台,一脸怅然。陈耀祖早就觉出了同伴的不对劲,现在光亮之下,他更是看清了令超奇怪的神情。
“喂,你怎么了,刚才去哪了?怎么感觉你有些不对劲呢?”陈耀祖拍了拍令超的肩膀询问道。
“没事,走吧。”令超说完随着人群慢慢往外移动,陈耀祖一头雾水,却因被散场的人流裹挟着往前走,不方便再次询问。
“散场的观众朋友请注意,散场的观众朋友们请注意,现在播发一条寻人启事,现在播发一条寻人启事,孟令超先生,孟令超先生,请您在二号通道口等候,请您在二号通道口等候,您的朋友找您,您的朋友找您……”
还没走出几步,音乐厅的广播突然响起,令超一开始并没有留意,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陈耀祖这时候也挤到了令超身边,一脸惊讶地问,“找你的?除了我,你在这还有朋友?”
令超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是她,我没认错人,她真的要见我了?”一时之间,他说不清是激动还是不安,似乎还有一点后悔,后悔刚才冒冒失失去找她,等下真的见到了,该说些什么呢。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自己先回去,回头我再和你细说。”令超简单地和陈耀祖交代了一下,便四下搜寻二号通道口,无奈人太多,地形也不熟悉,好在过道旁有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询问清楚后,他便挤出人群,往右前方的安全通道走去。
“喂!一会儿就没车了,你怎么回去啊?”陈耀祖大声喊着。可令超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这是中邪了?”陈耀祖嘟囔着,一脑门问号,却只能带着疑问独自离开。
不长的路程,令超却走得气息不匀。他不断地深呼吸却仍无法让心平静下来。走过狭长的过道,走廊的尽头,明亮的灯光下,邱天优雅地站在那里,刚才那身红色长裙已经换成了常服,浅蓝色牛仔裤,白色宽松大毛衣,简单清爽,精致而浓艳的舞台妆却还未卸去,那张脸在长而浓密的卷发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小巧。
邱天微笑地注视着来人,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令超轻吐一口气,在距离邱天两米左右的距离站定。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了片刻。终于,邱天张开双臂快步走向令超,紧紧地抱住了他。
“好久不见!”邱天轻声说道,红了眼眶。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令超轻声回应,回抱了邱天。
七年前,在机场送邱天离开的时候,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娇小背影,令超真的很想追上去将她拥在怀里,是不舍,也是告别。可许红梅和邱天的家人都在一旁,他还是克制住了心底的冲动。他送了那幅《一眼万年》做为临别礼物,也预想了一别万年,此生无缘再见的结局。却没想到,世事无常,七年前没能实现的临别拥抱变成了七年后猝不及防的重逢相拥。
许久,邱天松开了手,又使劲儿往令超肩上捶了两拳,笑着说,“你这个人,这么多年都不联系我,现在又突然出现了,还留纸条,真是小学生行为!”说完却又伸出手轻轻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你不也一样,也不联系我,现在又突然在台上出现了,还是当年第一次见你的一身红,不瞒你说,我真以为自己见到了鬼!”令超呛回去,说完呵呵地傻笑起来。
邱天也大笑起来,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那张纸条,朗声念到,“邱天你好,我是你大学时代美院的朋友孟令超,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我现在就在台下看演出,刚才看到你的表演十分惊喜,如果你还记得我,如果你还愿意联系我,请于明天上午给我打电话,号码是8211735……你怎么确定舞台上那个艾丝美拉达就是我?不怕认错人?”
“我不会认错的,尤其是你,永远都不可能认错的。”令超微笑而笃定地说道。
邱天一笑,“士别多年,真是要刮目相看了,你比过去会说话了……你一个人来的?你怎么会在天津,在这工作吗?”邱天岔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