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那时候喜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跟凡江说,凡江只说她想多了,就不准人家有事儿了?可喜兰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问令谦,秀莹最近单位是不是特别忙,令谦也是哼哈答应着,含糊其辞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喜兰那时就判断,这两个人又闹了别扭,没准儿还不小。

这次令美婚礼,秀莹依然没有出现,喜兰问虎子他妈咋没来,虎子说,“我妈出差了,出去挺长时间了。”喜兰当时心就一沉,觉出了事情的严重。可在婚宴上也不好多问些什么,只能作罢。第二天,她跟凡江说起这事儿,凡江的表情也很严肃,“是啊,我也觉出来不对了,过去别管他俩咋闹,咱家的事儿秀莹都来帮忙,再说这么多年也没见她出过差,怎么赶上令美结婚她就出差了。得问问令谦,他俩这又是怎么了!”

凡江一个电话把令谦叫回了家里,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不是又和秀莹闹别扭了。令谦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爸,妈,我俩离婚了。”

凡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和秀莹,我俩离婚了。”令谦重复着。

凡江愣在原地,瞪着儿子看了几眼,又看向坐在沙发另一侧的喜兰。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这次俩人闹的别扭不会小,但还是没有想到,会闹到离婚的地步。喜兰阴沉着脸,心猛地一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是准备离,还是已经办了手续了?”

“已经办了手续了,分居有大半年了,上个月办的手续。”令谦的声音低沉却出奇的平静。

喜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凡江也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问道,“因为啥非离不可呢?虎子知道吗?虎子咋办,跟谁?”

“虎子暂时还不知道,抚养权是跟我,我不想耽误她再找,她也同意了。但是这两年先跟着她,等我新工作稳定下来,我再把虎子接过去。”

令谦的话又让喜兰两口子心中一震,“你说什么?新工作?什么新工作?” 凡江脱口问道。

“爸,妈,车床厂这两年效益不好,眼瞅着就???要停产了,前段时间王松......就是高中我班上那个王松,你们认识的,我们这么多年一直有联系,他在广州有个公司,做进出口的,发展的还挺好的,他一直想让我过去跟着干,我一直都没决定下来,现在觉得去看看也行,总不能等厂子黄了,坐吃等死啊。”

“就是为这个离的婚?秀莹......她不同意你去?”凡江问。

“不是,跟这事儿没关系,离婚在前。”令谦摇摇头。

“那是为啥离的婚?”凡江追问道,眼睛直直地盯着令谦,担忧、不解,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眼神当中。喜兰的目光也停留在儿子的脸上, 一向没什么大动静的大儿子,今天一下子连抛了两个炸弹,炸的她心里翻江倒海的。

令谦没说话,双手搓了搓脸,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爸,妈,我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吧,不着急,慢慢说,想说啥说啥,我和你爸都受得住。”喜兰柔声说道。

父母之爱

为人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与生俱来的,也是无条件的。身为多子女父母,喜兰和凡江对于每个孩子的爱都是一样的,并不会因为谁是老大谁是老小而有所不同,也不会因为是男是女而有所偏颇。这种爱,不是把一份平均分成四份,而是满满当当,实打实的四份完整的爱。因此,多子女父母爱的更多,也更辛苦,他们却甘之如饴。

对于喜兰来说,虽然对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疼爱,但疼爱的内容还是有所不同。就拿令如和令美来说,都是女孩,喜兰对令如的爱是默默关注,尊重她做的每一个决定,而对令美,默默关注变成了更多的唠叨。

四个子女中,喜兰和凡江对令谦的爱更为复杂,也许是因为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最早降临到世间陪伴他们,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到大一直和父母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对喜兰夫妇生活上照应的最多。可能是因为年岁渐渐大了,老两口对于令谦的爱已经慢慢转化成信任和依赖。在他们眼中,虽然令谦早已结婚生子,一家三口看上去齐齐整整,虽然他平时过来的时候并不多说些什么,但老两口心里始终明白,令谦的婚姻生活并不如意。因此当令谦说出已经离婚这个事实的时候,老两口虽有短暂的惊讶,但却并不意外,只是十分疑惑,既然令谦和秀莹已经将就地过了这么久,究竟是什么原因将就不下去了。

“......爸,妈,你们也都知道,当初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就挺草率的。那时候我刚跟方媛分开没多长时间,心里空落落的,忙起来还行,一闲下来,心里那个劲儿就总别不过去,正好在那时候认识了秀莹,就觉得这人热热闹闹的,跟她聊天什么的还挺开心,跟她聊多了我的心也就不那么空了,我对她是有好感的,只是,那时候也没有心思再去琢磨好感和爱情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我就觉得要不就是她了,结婚吧。

我知道,那时候你俩就不太同意,觉得处的时间短,缺乏了解。但那个时候,我真是把她当成救命稻草了,抓住了就不想放了。我俩起初的时候真的过得挺好的,可是后来,日子久了,相处下来,发现性格和想法都合不来。一开始我想着过日子不都得磨合吗,兴许过两年就好了,但是没往好里磨合,反倒是越来越生分,她看我不顺眼,我看她也不顺心,我的想法她不太能理解,她想要的那些,我也给不了。那时候我就动过离婚的念头,但已经有了虎子,孩子还那么小,离了也不是个事儿,就这么对付着过了这么多年。

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这些年,我俩始终别别扭扭的,我一开始是真不开心,后来是麻木了,我感觉我整个人好像死了,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精神。前两年有一回我在街上碰着方媛了,我俩聊了半天。看着她现在过的那么好,那么有奔头,我挺为她高兴的,但是也觉得自己特别失败,事业上没啥起色,婚姻上更是一团糟。我俩那天说起小时候的事儿,方媛说我小时候背诗背得特别好,倒让我想起小时候我爸领着我背古诗的事儿了,我觉得那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你们那时候应该也是对我有很多期望吧,希望我像令如那样,考个大学啥的......”

凡江听到这,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你没考大学也不完全赖你,也是赶上当时的时候不好,那时候要是能考,以你的成绩,也能上个不错的学校。”

“爸,你不用安慰我,第一次不能考的确不赖我,但是后来恢复高考了,我没重新去考就是赖我自己了。那天,方媛问我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像她一样重新考大学,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不一样了。说真的,我过去真没后悔自己没上大学,但是她那天问完之后,我真有点儿后悔了。如果,当时我不那么固执,不那么安于现状,也跟她一起考大学,可能现在就不只是个工人了。就算我和方媛最后没成,也可能不至于那么草率,遇到个差不多的人就结了婚,我真是有点儿后悔了。”

“孩子,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步步都得小心啊,步步都不能错,有时候看着差那么一小步,但是差一步就可能步步赶不上。路都是自己选的,选了什么样的路就有什么样的命,选了就不要后悔,更不要怪命, ”喜兰开口道。

“妈,你说的我都懂,从小你和爸也告诉我,要走好每一步,如今这步是我走错了,我不怪命,更怪不着秀莹。我跟她处不来,这世上肯定有能跟她处得来的,当初如果不是我那么草率娶了她,没准儿她现在跟别人过的挺好呢。要怪都怪我自己,我对不起秀莹,对不起虎子,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我自己。我当初是选错路了,但我不想再稀里糊涂错下去,我想换个活法。”

“傻孩子,有啥对不起的,我和你爸都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不舒坦,既然过的不顺心,离了就离了吧。知道走错了,我们还能逼着你一条道跑到黑?但是咱不能亏待秀莹,别管你俩啥样,秀莹对我和你爸,对咱们家真是没啥说的,是个好孩子,只能说,你俩不合适。”

“妈,我跟她商量了,我的意思是我净身出户,房子存款都给她,虎子的抚养权给我。她说房子她要了,存款分我一半儿,让虎子暂时跟着她,等以后我稳定了想接回去再接。我觉得这样也行,让虎子留在这儿,你们还能随时见着。等我在广州那边干出点儿成绩再说。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我丈母娘那住着呢,我寻思着赶快把房子给她倒出来,让她回家吧。”

“令谦,你这个岁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从头开始可不容易啊。不过,你要是想好了,就去吧。家里这边你不用担心,令美两口子离的也不算远,周末休息都能过来。我和你妈身体都挺好,你跟秀莹说一声,她要是上班脱不开身,就把虎子送过来给我俩带。”凡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令谦眼眶热了起来,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你们也不用太惦记我,王松说广州那边条件什么的都不错,公司也有现成的职工宿舍,吃住都没什么问题。我先过去看看,实在不行我再回来,厂子这边我暂时还没辞职,先请一段时间假,反正厂里现在也没什么活儿。”

“那你打算啥时候动身啊?”喜兰问道。

“我明天去火车站看看票,正常的话下礼拜三走。”

喜兰点点头,“那你自己家里东西都收拾了吗?没地方搁就拿家里来吧,令超那屋现在也没人住,我一会儿把他的东西收拾收拾,你搬家里来吧。”

令谦回家收拾东西去了。他一走,喜兰和凡江对视了一眼,又都沉默着坐了好久。

现如今,离婚虽说算不上什么离经叛道的大事,但总归不算什么好事,不说对令谦有什么影响,单说虎子,好好一个孩子,小小年纪爹妈就不在一块儿了,再懂事儿,能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吗?再说令谦,离婚的同时还面临着再就业,这无异于是重新活一回,人到中年,还得像小伙子似的再去拼去干,谈何容易啊,广州那么老远,家里想照顾都鞭长莫及。做父母的,嘴上说的都是不担心,都是支持,可心里,哪能不惦记,哪能真的把心放下呢。

无论子女多大年纪,为人父母,该操的心一点儿都不会少,“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大概就是如此吧。

大事之年

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喜兰觉得有些恍惚。刚才令谦的一番话,让她回想起好多往事,儿子口中背古诗的情形仿佛还在昨天,虎头虎脑的令谦,奶声奶气地背着诗句......的确,如令谦所说,她和丈夫对这个儿子倾注了很多的心血和希望,哪一家的父母对子女没有热切的希望呢?但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些不如意吧,时也好,命也罢,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再度回望,只剩下唏嘘罢了,活到了这个年岁,喜兰早就明白,很多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也有很多事不是后悔就能重新来过,好在令谦现在还不算太老,一切也许还来得及,只不过,没有当初那么容易罢了。

岁月不饶人啊,当初那么小的令谦,一晃儿也人到中年了,不得不面对人生的又一次抉择。生活啊,咋跟变戏法似的,随便摆弄几下,就把日子变得面目全非。可是,无论日子变成什么样,不都得照样活下去?不光要活,还得好好活啊......

喜兰走到老伴儿身旁坐下,凡江看了她一样,拍了拍她的手,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叹了口气,继续沉默。喜兰看看老伴儿,笑了,“你过去总劝我,儿孙自有儿孙福,让我不要瞎操心,现在也知道着急上火是啥滋味儿啦?”

“还笑话我,你不着急? ”凡江也笑了笑。

“着急,咋不着急,当爹妈的咋能不着急,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再着急也不管啥用,只能该帮的地方多帮帮。我看令谦这回是真想好了,真下决心了,不然这么多年都将就过来了,怎么突然就离婚了,不是将就不下去了,他是不愿意再将就了。”

“是啊,随他去吧,往后的日子还长呢,与其别扭着过,不如早做打算,早散早好。都是当爸的人了,自己也能做自己的主了,我就是心疼虎子。”凡江叹息道。

“暂时瞒着吧,等他爸稳定下来再慢慢告诉孩子吧,虎子从小就懂事儿,再过两年岁数再大点儿也能理解了。”

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地开解着对方,也开解着自己。谁都想把日子过得一帆风顺,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过日子不就是问题叠着问题吗,遇到事儿了就解决,遇到坎儿了就跨过去,要没这心气儿,不就白活了。

令谦回家住了几天,就动身前往广州了。从车站回来的路上,喜兰说,“原来离得最近的,现在成了离得最远的了,这回想要回来一趟就不容易了。”

令美劝道,“又不是出国,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再说,等我爸退休了,你俩想去看我大哥还不容易,放心吧,大哥那么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随着令谦的南下,一九九三年的列车也轰轰隆隆地驶向了年终岁尾。